汤乾坤躺在辰州县的宾馆里,责备自己太过鲁莽了。虽然追求女人是他的一大嗜好,但是从来没有这么大张旗鼓。他从来不缺少女朋友,女人就像是衣服, 穿脏了、出汗了都需要换。况且,衣服穿旧了,有的需要扔掉,否则看着就心烦,但有一件是必须永远挂在柜子里的——太太。太太是最贴心的衣裳,其余的女人都是时装。他喜欢追求女人,但又不太上心。女人是不值得去花多少精力和金钱的,漂亮的女人那么一大把,何必要追着一个不放呢?世界如此辽阔。
他很难想明白为何心里放不下香兰——那个柔若无骨的女人。听着她柔软但又强装坚韧的声音,无限的怜爱就淹没了他。
昨天下了飞机,又颠簸了三四个小时才赶到辰州,安定下来后已经是大半夜了。他疲倦地给香兰打了个电话,想给她个惊喜,但没料到那小蹄子淡淡地道:“你不该来的,你回去吧。”
“你舅舅和外婆都一起去了,我很担心你承受不了,我不知道你一个人怎么办。我来看看你,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了。”汤乾坤真诚得让自己都感动了,原来关心一个人是这么美好,这是他一个崭新的体验。他又强调了一遍,陶醉在自己的真诚里,“香兰,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她似乎在哭,但哭声很缥缈。她依然什么也没有说,过了很久,她挂断了电话。
汤乾坤愣愣的,努力寻思着在何时喜欢上了这个相貌平平的小姑娘。那天在中关村,香兰坐在车站的广告牌旁边,细瘦高挑的个子在烈日下透着一股寒意。她穿着一条普通的白色吊带,挎着一个笨重的黑色美容包,背向前倾着,锁骨露了出来,像她坚韧的生命。他按了按喇叭,在车里叫了她一声,她没有答应,似乎沉浸在无望的冥想中。他停了车,走到她身边叫了一声“香兰。”她抬起头来,大而黑的眼睛苍凉地望着他,像一只无依无靠的受伤的野猫。那种眼神让他心猛地疼了一下。
爱情是什么?汤乾坤很难用《易经》解释清楚。他也很少会爱上哪个女人,就像不会刻意爱哪件衣服一样。不同的衣服,穿上会有不同的感觉。那么多衣服,只能说对某几件比较偏爱,但说不上心动到除了这件衣服就不换穿别的。就像对有些女人,感情要浓烈一些,但也说不上有多爱,顶多是见面频繁些,花钱大方些,但也不会浓烈到要离了婚娶她。他给自己看过手相,婚姻线很长,坚持到八十多岁没有问题。如果八十多岁时太太不幸先他而去,他也不反对再结一次婚。但多半情况是懒得再结。婚姻除了和财产发生关系,则没有任何意义。
汤太太开了个英语培训学校,一心扑在事业上,也没有闲工夫管他。结婚这些年,虽然汤乾坤的女人换了一拨又一拨,但太太从来不知道,似乎也不想知道。
生命里不能没有女人,就像不能不穿衣服上街一样。但他从未体会过爱情。他无法想象有些傻瓜为个女人要闹离婚。爱情是什么?是想和她上床?这种想法他常有,尤其是很漂亮的女人。是愿意为她买一件上万的时装?他曾经买过,但付完账就后悔了。是想每天和她在一起过日子?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渴望。他和任何女人连续约会三天,就会感到厌倦。在这一点上他非常感谢太太,她很少在家,也很少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然而,就在一刹那,他灵光一闪,终于知道了答案:爱就是一种心痛的感觉。他看到香兰忧郁地坐在中关村的站牌旁,那一双漆黑的眼睛让他的心痛了一下,幸福溢满全身,但又悲哀满怀。这种心痛不是同情,亦非怜悯,而是一种想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的爱。
他已经为这一刹那付出太多了。先是把香兰推销的五千多块钱的化妆品全买了下来,虽然可以送给情人们,但他平时很少这么大方。其次,把香兰三个月的房租全交了,附带还得交王梓的。如果没有那一刹那的心痛,他完全可以和王梓说,公司没有义务给你们付房租,合同上根本就没有这一条。最让他不可思议的是,为了这一刹那的爱情,他居然来到了辰州。他生命的这种刹那不多,因此弥足珍贵。
如果这都不算爱情,那爱情又是什么玩意儿?他想不明白。
兰敲开了他的门,他一把抱住了她,什么话也不说,开始给她脱衣服。香兰拨开他的手,不停地颤抖着,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他的手贴着她湿漉漉的脸,默默地望着,没有抚摸。香兰望着他,泪又开始下落。他用大拇指拭去了她下滑的泪,把她抱到床上,久久地抱着,怀里的姑娘仍然在不住地颤抖。他拨开她蓬乱的头发,开始吻她干裂的嘴唇,但她的牙齿紧紧地闭着,一个不可进入的世界。他试图用舌子撬开,但她只是闭得更紧了。他不再做徒劳的努力,只是用舌子舔着她的泪痕,香兰闭着眼睛。
这不是因为肉欲,而是出于怜悯,一种可以让他窒息的深深的怜悯。但事情的发展总要遵循内在规律,当他吻着她湿漉漉的长睫毛的时候,突然觉得起了冲动,怀里的身体柔弱得让他窒息,怜爱的潮水淹没了他。他要把她含在嘴里,暖暖地含在嘴里,把她如冰雪一般又坚硬又寒冷的痛苦都融化在他的身体里。他要让这具毫无生气的身体燃烧,就像一片纯净的绿色野火想点燃沉默而憔悴的土地。
他开始解她上衣的纽扣,她没有配合,也没有反抗,于是他的手毫无阻力了。当他把手伸到她后背去解内衣的挂扣时,香兰颤抖得更加厉害了,哀求道:“不要,我不要。不!”
语言已阻止不了他,香兰下了床,蹲到地上,用两只手护在胸前,这是一个封闭的世界。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就那么纯真又带着一丝恐惧地望着他。她的头发蓬乱地搭在额前和黯淡的脸上,看上去好像一个受到惊吓的三岁小女孩。他又无限怜爱起来,于是拉开灯,跪在她身旁,请求她的原谅。香兰用柔弱的手钩住他的脖子,他把她抱到床上,用被子紧紧地裹住她,像是裹着一个刚满月的婴儿。
肉欲消失了,而温暖的怜爱,不知疲倦的怜爱却更加强烈了,就像越烧越旺的野火。他躺在被子外面,温柔地望着她道:“你安心睡吧。我不会碰你的。”香兰闭上了眼睛,脸上还满是泪痕。他听着她平静的呼吸,守候着她的睡眠。他为自己能在她如此痛苦的时候给她一次安全的沉睡,感到很幸福。当香兰在噩梦中惊慌的时候,他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我在这里,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