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眼前的几名酒客是否是真的一心想要做鬼子治下的良民,他们都不可能将鬼子直接的称作鬼子。
尤其,是在酒楼这种最大的消息流通地。
保不齐在这陈家酒楼的某个地方,就坐了个身穿便衣的伪军特务,又或是一个一心忠于鬼子的铁杆汉奸在。
胡乱的开口说话,恐怕将有很大的可能给自身招来祸患。
好在这几名酒客话里的意思是在赞扬那一日皇军勇士的军威,属于立场思想极为正确的言论,所以也就没有了太多的顾忌。
最先开口的,是个颌下生了两髯鼠须的老头儿。
老头子许是喝多了酒,面上绯红一片,不由得便提起了这件才发生在两天前的刺激事。
“前天下午发生的那场枪战,你们听说了吗?在这酒楼里,打得那叫一个血流成河啊!”
老头一边说着说,一边拿起酒杯又咂了口,瞧着一副感慨万千的模样。
只是鼠须老头的话音才刚刚落下,就有一个中年人笑着接上了他的话头,笑道,“真是在酒楼里流的血,你这老东西今儿还能跑这来吃饭?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个老小子,最信那些神神叨叨的事情!”
老头子闻言嘿嘿一笑,说道,“这不是习惯在陈家吃饭了嘛。”
旁边另一桌上一个作文人打扮的哭脸汉子,闻言忍不住讥笑道,“自打太君们进了城,像刘老爷这样有闲情雅致的人可是不多咯……”
打鬼子进城以后,城里的百姓们人人自危,生怕哪一天就叫鬼子摸到家里,在拿了自身性命的同时,将己身一辈子积攒的家业也拿个干净。
在这一点上,数年来发生在各地的一桩桩血案,可是都足以说明鬼子们的凶残。
而就是这样的大环境下,被称作刘老爷的鼠须老头竟然还说在陈家酒楼吃饭吃习惯了,也不知该说他什么的好。
或许像这种人,就该被叫做没心没肺?
苦脸文人摇摇头,又将目光重新放在了眼前尚未吃完的酒菜上面。
先前的中年汉子瞧了眼苦脸文人的模样,不由得提醒道,“慎言,你可别一时说得痛快,忘了隔壁老李头家的下场。”
那苦脸文人一听这话,面上的神色不禁一滞,随即苦意又变得更为浓郁了几分。
轻叹一声,将手中酒杯里的酒水一饮而尽,随即再叹一声。
这几个酒客相互之间都是熟悉的,所以那刘老爷在瞧见苦脸文人的动作以后,便难免要想起有关这人的故事来。
随即忽的冷笑一声,话中言语似有所指,“有些人呐,就是看不清局势哟。”
对于刘老爷的冷笑,苦脸文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恨恨的瞧了这老头儿一眼,之后在口中发出一声冷哼。
末了,便再没了别的什么动作。
只不过加快了手上夹菜的动作,看样子是要准备离去了。
王四喜的目光暗暗在这几名酒客的面上转过,忽而扭头往安国这里看来,感慨着说道,“我说过来的时候怎么瞧见李老爷家的宅子换了牌匾,原来是出了事情。”
此时的安国正浅闭着眼睛在品那端在手中的清茶,闻言之后眼睛连动也没有动上一下,仍旧是那副半眯着的模样,让王四喜瞧着一阵气苦。
直到半晌之后,听刘老爷等人那里又有了声响,这才轻声对王四喜说道,“听下去。”{瓜子.
王四喜也知道此时讨论这些并没有多大意义,便又重新将注意力投注在了刘老爷等人那里,继续听着他们口中的言语谈话。
尤其,是当那名中年汉子再次提起了两天前的枪战以后,王四喜的耳朵更几乎已要竖了起来。
中年汉子摇头叹道,“咱们还是说说前天的枪战吧,听我那保安队的小表弟说,好像是在巷子里打得最激烈。”
又一个正在喝酒的老头也在这时插上了话,说道,“我也听说了,那些不知道从国军还是八路来的年轻人,就像是不要命了一样,硬是把皇军们挡在巷口,照我说啊,这些后生都是吃饱了撑得。”
刘老爷颌下的两撇鼠须开始晃动起来,他摇头嗤笑道,“他们把命白白的赔掉,却叫那几个洋婆子逃了性命。又没有一起上过炕,值当什么?”
那说话的老头却是猛地瞪圆了眼睛,直视着刘老爷喊道,“你就知道人家没有一起上过炕?”
众人都知根知底的很,这老家伙一大把年纪还在勾栏里养着好几个的相好,此时会有这样的古怪坚持,倒也并没有出其他酒客的意外。
见刘老爷似乎想要反驳的样子,中年汉子笑着冲他摆了摆手,示意刘老爷不必在这个问题上多做坚持。
不过中年汉子却也因为那老头说出的一番话,想起了自己听来的与当日跑掉的那几人身份的传闻。
中年汉子笑着说道,“我可听说了,跑掉的还真就不是什么洋婆子,是那大户人家的姨太太!你们听我说……”
在陈家酒楼里,有个小表弟在伪军保安团里做事的中年汉子,将自己的来的那一大堆小道消息眉飞色舞的朝众人做了介绍。
等说到后面的时候,也就渐渐的脱离了两天前的那场变局,渐渐回到了属于这些酒客之间的话题上。
安国眼见已经没有了从这些酒客口中再听闻什么消息的可能,便自座上缓缓的站起了身子,冲着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的王四喜说道,“走吧。”
中年汉子话里提起的那几个“姨太太”身份的女人既然从酒楼里逃了出去,不管这其中有没有冯淑娴在,但总归也算是一个线索。
或许,冯淑娴便正是那中年汉子话题里提起的几个女人当中的一个?
安国不知道,如今他手头掌握的消息还太少,实在无法做出最为准确的判断了。
可既然在陈家酒楼里再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安国也便没有了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的心情。
毕竟到了此时,连肚子也都已经填饱了不是?
安国的举动让王四喜心头不解,他连忙紧跟着安国站起了身来,却还是将目光不留痕迹的往刘老爷等人的那一桌瞄了过去。
口中同时小声的问道,“少爷,不听了?”
安国没有去看身旁的王四喜,看这小子面上的神色,显然是听那几名酒客的故事入了神。
可就那样的荤段子也能叫王四喜听入了迷,安国只能在心底暗叹一声,想当初多么淳朴的一个山里汉子,如今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一副模样?
或许,是近朱者赤的原因?
看来等回了部队以后,该好好抓一抓警卫班的思想健康工作了。
安国却是选择性的忘却了,作为自己的警卫班长,王四喜平日里无论是训练又或是执勤,他接触最多的一个人,都只会是他这个二连连长,安国……
不去看一旁的王四喜,安国抬手径直朝不远处正在忙碌的店小二喊了一句,“小二,你家茅房在哪儿?”
店小二的手头上本来还有工作,但见到问话的是安国这样一位在他心里挂了“心善”标签的富家少爷,便连忙抬手向安国指出了茅房的方向。
他一边将手里的毛巾搭在肩上,一边抬起另一只手笑着对安国说道,“在那边不远,出了门就能看到。”
“谢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