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等人在这阳津陂高地上即将迎来的战斗,恐怕,将会是自己与一排众多弟兄从军以来所要面对的、最为艰难的一次考验了。
而他们,也必须要从这场艰难的考验中挺过去。
因为如今的他们,已退无可退……
“……听说是大雨路滑,赶不上来。”
和司令部取得了联系后,除去得到了对阳津陂守卫的最新安排任命以外,还听到了各路援军中好些有关整个战局变化的详细调度。
而在这其中,原定增援团城口前线的预备队七十一师因大雨道路泥泞难行、而无法按照预定时间支援前线作战的消息,就像是一块巨石一般,堵在了陆团团部所有人的心间。
当陆团参谋长公孙航强压着自己的沉重心思,将这些从上峰那里得来的情报仔仔细细的念给了团部所有人听过以后,他忽然忍不住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了此时正负手站在观察窗前、眺望着远处被夜色染成漆黑一片的陆团团长陆思年。
团长当初那的隐隐预感,终于在眼下这个时候变成了现实。
——在一场攸关整个中国国运,攸关山西全省百姓存亡的生死国战前,竟然还会有人因为派系之斗而做出如此不顾大局的事情来,何其可笑?
像七十一师所说因大雨路滑道路受阻而无法前往支援的说辞,只要是个明眼人一听就能知道,这些说辞,它确确实实就只是些说辞罢了。
前线军情紧急,就算是下刀子,也不能成为他们在半路停滞不前的借口!
就算他们确实在行军道路上遇到了足够大的难处,若是不巧遇上被大雨引出的山洪才阻断了前行的道路,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莫非他们全师分各路而来的援军都在同一时间遇上了同样难以逾越的拦路山洪不成?
随着公孙航的话音落下,在这间被陆思年临时用来充当团部的土木结构工事里,一时间竟变得悄然无声起来。除去工事里点着的几盏马灯的灯芯上,那不时发出的一声声噼啪响动。{瓜子.
静。
静的压抑。静的,叫人心寒……
寂静无声半晌的陆团团部里,最终出言打破了这份莫名沉寂的,是缓缓转过身来的陆团团长,陆思年。
“我看,是不想上来吧!”
陆思年先是看了公孙航一眼,而后又在屋内所有人的面上环视一圈,而后缓缓出声说道。面上神情冷肃,叫人猜不透此时的陆思年心里转着的,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思。
不过谁都明白,陆思年说出的这句话,必然已无限接近了事实的真相。
只是大家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可将这些心里都明白的东西摆到台面上来说,就成了另外的一回事。
想要在军中混下去,这,是一种极为犯忌讳的做法。
“团座……”
连忙开口想要劝阻几句的公孙航,在见到陆思年面上的冷然神态以后,想起自己这个搭档平日里的性格,只得将后面劝阻的话语化成了一声轻叹。
又看了眼场中其余众人各自愤慨的模样,公孙航便拉过旁边的一名团部参谋,对他命令道,“你去把一营长找来。”
接下来肯定要对阳津陂高地的防御做一番布置,喊来担任正面主阵地防御的一营营长,也算是因有之意了。
又是一阵沉寂,众人直等到那名参谋官离开了团部掩体,担任原阳津陂守军临时团长一职的刘国祥长叹一声,看着陆思年苦笑道,“陆团长,我和我们团座呀,是早就看明白了,您也不用太过生气。”
他的面上虽有难掩的愤懑之情一闪而过,但更多的,却是看破世事的淡然无谓。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今儿个我们和小鬼子打死打生那么久,我们虽然时时刻刻都在盼望着,咱们的友军援军能从后方支援上来……可我们团部里的几个人都知道,援军,那只是写在上峰电报上、留给我们弟兄的一个念想罢了。”
“可你们还是来了!说实在的,当我听见卫兵说有一支援军从后方赶上来时,我压根儿没想着会是真的。”
以平淡至极的口气说完这些叫人听来心酸无比的话,刘国祥竟还能对陆思年挤出一个笑来。
“要是团座和参谋长能亲眼见到你们赶来增援的场面,现在的他们,也就可以安息了吧……”
刘国祥的语气平淡如常,让人听不出他心里太多的情绪波动。
陆思年深深看了眼前这位对自己淡然轻笑出声的刘副团长,只觉在满腔愤怒之余,又有一股油然的敬佩之情从自己心底生出。
同样的身为军人,他又怎么回不明白刘国祥为何会表现出眼下这般平和状态的原因?
他,这是早已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啊……
深吸一口气,陆思年直视向刘国祥的眼睛,沉声说道,“王、张两位团长为国捐躯,死得其所,必可安息。”
因着张参谋长是已兼任副团长的身份在那种紧要关头担起了团长的担子,最终又以团长的身份壮烈殉国,所以不同于刘国祥对自己团长和参谋长的称呼,陆思年直接称呼他们为团长。
这,是一种尊敬。
“有我们在这,有王、张二位团长忠魂在天护佑,鬼子想要拿下阳津陂高地,只是痴心妄想!”
直视着刘国祥的眼睛,陆思年口中话语斩钉截铁,不容分毫质疑。
“陆团长,您现在只需要将我们这些人当成你帐下的小兵,阵地上有什么任务安排,您只管交待下来,弟兄们肯定没有二话!到了现在,咱们这些人……”
刘国祥闻言轻叹一声,但只在转瞬之间,眼里就已带了满满的坚定,“就算拼上性命不要,也绝不会有一个认怂!”
鬼子针对阳津陂高地发起的第二场进攻,在陆团赶至阳津陂阵地以后的第二天一早正式打响。
在鬼子的这一场进攻里,整休数日的陆团战士再次感受到了鬼子精锐难当的不俗战力。而这一回的陆团,却不能突围,不能后撤。
他们本来就已是不得已增派上来的援军,不是吗?
战斗只一打响,就立即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作为有备而来的精锐部队,阳津陂山脚的这批鬼子手上可是带了足够的山炮野炮迫击炮,在发起冲锋前先对着陆团阵地轰上个十几二十分钟的,自然也是该有的动作。
昨夜的那一阵失利以后,不得已再次从阳津陂高地上退下去的鬼子心里可是清楚的很——支那人那里又来了一支援军过来,想要再次将挡在眼前的阳津陂阵地拿在手里,怕是要再费上不少的气力。
鬼子指挥官稻本大致心里想的很明白,所以他按住心里的那点肉痛,在正式开战之前先往阳津陂高地上来了一次覆盖式的炮弹轰炸。
这么多的炮弹一齐丢过去,上面就算又来了些支那军人,想必也要死一个差不多吧?
那些支那人面对炮击轰炸时所显露的是怎样的一种状态,关东军出身的稻本大致可是深有体会的。而在昨日的战斗中,他们不是同样只凭着几轮炮火的压制,就叫对面的支那军人很难再聚起战力来?
那些手上捏着些烧火棍子,只会轮着刺刀哇哇乱叫的劣等支那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