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了,从今往后葵花她们几个不用再吃包谷饭和杂粮了,国家给教师加了
工资,以后米不够吃有钱买了。母亲说其实今后也不需要买米吃,田分下来后
打理得好应该够吃了。吃饭的时候母亲和父亲说了一个打算,说今后不再被栓
在大集体这根树上了,除了农忙两季有日子闲了,现在政策放宽了,国家鼓励
私人搞副业、搞多种经营,家里是不是也来搞点什么副业添点收入,父亲说看
现在的政策的确宽松多了,在前些年家里就是养只鸡都被视为资本主义尾巴,
那年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时候,家家户户简直是家徒四壁啊,私人一根草都不允
许有,现在想想都荒唐。
奶奶说,大炼钢铁铜吃大锅饭那几年,家里的铁锅菜刀都统统上交生产队,每
天大食堂抢饭吃如同打仗,个子小点的不小心都会被挤得掉进甑子里,后来接
连搞运动又遇到三年大旱,人人饿得皮包骨头,实在没吃的的时候就吃观音土
和刺霖掌(仙人掌),饿死了好多人,对门莲英家最小的一个姑娘就是实在饿
得不行,乘着天黑摸到田里偷吃队里的青蚕豆,最后还被豺狗叼去,第二天天
亮家里面只在秀岭河河边找到一只小红鞋。
豺狗吃人的事情小木听奶奶说过好多次,每次小木都听得很紧张,仿佛可恨的
豺狗就在附近一样。
奶奶说家里解放前做过豆腐还卖过凉粉,不行就操起老本行家里也做豆腐和凉
粉算了。父亲想了想说,这倒是可行的,这样还可以多养几头猪,到时候豆腐
和凉粉的渣还用来喂猪。一家人边吃饭边打算着今后的生活,仿佛已经抓住了
幸福生活的翅膀一样,小木甚至都感到那股幸福的味道已经在破旧的门槛边徘
徊了。吃晚饭一家人又商量做豆腐和凉粉需要的一些工具,最后决定从小春播
种以后开始着手做豆腐。
天黑下来以后,一轮月亮偷偷爬上了夜空,像一个发光的大月饼一样喜洋洋地
把如水的月光洒向大地。紫云街各家都忙着准备过节吃的月饼、水果,小木一
家人也在后院瓜棚边支了张桌子,奶奶和母亲把准备好的月饼、核桃、石榴、
板栗、火把梨等一应中秋节的传统吃食摆到桌上,这是小木多年以来过得最为
丰盛的一次中秋节,带着玫瑰花味的月饼吃在嘴里甜在心头。
小木吃着月饼侧脸遥看着天空的明月,依稀间,天空的月亮就像贴在青石板上
的一张饼。
小木看着月亮问母亲月亮上有什么?
母亲说月亮上有月宫,月宫里住着嫦娥仙子,嫦娥仙子身边还有一只玉兔,月
宫外有一颗桂花树,还有一个叫吴刚的人在砍树。
小木问母亲月亮上为什么只有嫦娥一个人呢?
母亲说大概是嫦娥做错了什么事被王母娘娘惩罚吧。
葵花接过话问,那月宫外的吴刚为什么要砍桂花树呀?
母亲一时答不上来转头求助地看着父亲,父亲笑了笑说,这里面有个美丽的传
说,说法也有好几种,其中一个说法是吴刚要见嫦娥,可是被门前的桂花树挡
住了,于是吴刚就用斧头不停砍,砍了几千年也没有把桂花树砍倒。
为什么几千年都砍不倒呢?葵花奇怪地问。
因为传说桂花树有五百丈高啊,而且永远都砍不断。
为什么砍不断呢?小木问。
因为那棵树是天帝放在那里的,为了惩罚吴刚,故意不让他见嫦娥。
为什么要惩罚吴刚呢?姐弟两一个接着一个不停地问父亲。
父亲说你们想知道?
葵花小木异口同声说,想!
那就好好读书,等你长大了知识多了自然就知道了,到时候你们还可以坐着飞
船去月亮上,亲自去问月宫的嫦娥,说不定吴刚还会请你们喝桂花酒呢!父亲
笑呵呵地说。
从那以后只要月圆之夜,小木都要出神地看着月亮,在月亮影影绰绰的表面寻
找月宫和月宫前的桂花树。
二十七
中秋过后,小街的男男女女又开始忙碌起来,紧张的秋收一结束,整个坝子仿
佛被换了一张地毯一样,随着漫山遍野的庄稼收割入仓,原本满目苍翠的绿色
也和炎炎夏日一起被进小街人的记忆里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暴晒,稻田的水分蒸发得也差不多了,这是种蚕豆唯一的时间
窗口,半点耽误不得,如果错过了时节,田里的土被晒得过干豆种就种不下
去,即便硬种下去由于土里面水分太少,豆种被烈日晒成红蚕豆不发芽也废
了。
大集体的劳动形式在小春播种的时候正式宣告消亡了,每日清晨小街再也见不
到徳旺踏着初升的第一缕阳光满街吹哨的身影,徳旺的哨子在改革的大潮中被
彻底历史的夹子。实行联产承包打碎的不仅仅是一种陈旧的生产制度,它
还像土地品种改良一样改良了人们思想,把人们从集体劳作的束缚中解放出来
的同时释放了生产力也释放了人们的劳动激情。
种豆也是一项辛苦的活计,豆种经过筛选并晒干,下种之前还必须拌入一些农
药以防止被虫子咬食。下种的时候直接用手拇指按入软软的稻田里,按的时候
深度要适中,深了豆种容易被浸泡腐烂,浅了会被曝在日光下晒干,遇到土质
较硬的地方还得用点豆棍先插孔然后放入种子,这和栽秧、薅秧、割麦割稻一
样,都是长时间勾着腰与土地亲密接触的活,一天下来劳累不说,那腰肢酸痛
得直不起来。小木妈每到这些时候,每天下地回来都要用热毛巾捂腰,或者把
药酒点燃后叫葵花蘸了做热揉,所以葵花和小木从小就把母亲的辛苦留在了心
里,比起小龙来她们更能体会到盘中每一粒粮食所饱含的辛苦与汗水。
豆田忙完之后忙麦田,当天气渐渐转凉的时候田地间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也开
始降温了,人流如钟摆一样回到了小街上来。闲下来的人们各自盘算着各自的
生活,各种农闲期搞点副业的念头开始在人们的大脑里萌生,要想致富过好日
子,单凭分下来的那点土地是不行的,还必须干点别的,反正现在自由了。
紫云一队在落霞观下面有一块山地,山地距小街有七八里的路程,往来耕作十
分不便,多年来付出与产出处于失衡状态,原来由于是集体耕作,生产队在上
面投入了大量劳力,还专门在一个小山包上修建了一间土房,安排专人守值。
秋收结束后,按照公社的精神山地不再耕种了,这倒是一项比较务实的政策,
就紫云一队的情况,即使把山地分给各家,恐怕也没有哪一家会去耕种。所以
山地包谷收回来后,那片地就荒了,这其实与多年后国家的退耕还林政策是一
致的,这举措在当时还未上升到环保意识层面,仅仅只是一个无意和务实的现
象而已。
多年以来,紫云一队在小山包上的土房里值守山地的人是德厚,德厚五十开
外,老光棍一个,不知是不是在山里呆久了与世隔绝的原因,德厚平常寡言少
语一脸的沧桑加神秘,他不爱与小街的大人们接触,却喜欢与孩儿们凑一起。
德厚是小木在小街最钦佩的几个人之一。孤零零的土房孤零零的一个人,小木
不明白老头是如何克服一个人住山里头的寂寞和恐惧的。原来队里一般在山地
里种洋芋和包谷,从洋芋和包谷种下地到成熟,老头都住在土房里,那地方就
是下山挑担水来回也得大半个小时,而且据说山里那些年还有野狼出没。
小木曾经随母亲去过两回山地,见过那间小土房子,大白天里面都是漆黑的,
有时大人们会进去乘一会凉,但小木从来没跨进过小屋的门槛,在小木心里他
一直对漆黑的小屋怀着恐惧感,就是这恐惧感催生了小木对德厚老头的钦佩。
山地不种了,孤零零的德厚老头又回到了小街,由于多年不参加田地里的劳
动,德厚的手脚都生疏了,考虑到德厚多年守山地的功劳,徳旺向大队报告后
把德厚列入了本队五保户的行列,德厚一时倒成了忙碌的小街中一个闲人。
小街的孩子们对德厚孤身一人多年守山地的生活感到好奇,经常喜欢凑在德厚
身边,听德厚讲山里的故事。小木曾经问过德厚一个人住在山里害不害怕,德
厚说山里的生活好得很,白天他就带着猎丨枪丨外出打野兔、野鸡,走远一些还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