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在他眼皮底下做这样的事简直是在嘲弄他的权威。他气咻咻地骂着，安排丈量人员对照底册重新量一遍，结果吵吵嚷嚷一上午，确实有几家的面积和昨天的不符，做手脚的人虽然隐蔽得很好，还是被细心的群众发现了木桩被动过的痕迹。待重新量过并打好桩后，徳旺便铁青着脸在田间开会，大大发了一通脾气。那些心里有鬼的人果然如徳旺所料，纷纷出来喊冤，说不是昨天量错了就是有人不怀好意故意挑矛起矛盾。徳旺边骂边警告，如果再发现有这样的事出现，一定严查严惩扣工分。如此折腾了一番后已快到中午，会计问徳旺是不是下午再接着量大长田，徳旺心里有气，说现在就接着量，谁要是要发牢骚就把搞名堂的人揪出来发，于是一干人等只好全都来到大长田，继续开始量田打桩。由于出了这样的事，在量大长田的时候，先量完的人也不走了，要么在田间游荡，要么就随着量田小组的人一路看。
午饭的时候已经过了，田里的大人们都还没回来，不时有人从家里出来站到街
心，朝街尾方向张望。小木的肚子已经咕咕直叫，饭菜已经摆到桌上，
可是母亲还没回来，一家人便都没吃等着母亲，奶奶手里拿着一把扇子，
轰赶着想来蹭饭的苍蝇，父亲捧着一本书看着。实在等不得，
小木干脆从家里出来，坐在桂花树下，把玩着小手枪时不时地望一眼街尾。
日头开始发威，地面也热了起来，桂花树树荫下的小木也感到一阵阵热风扑面
而来。
井边很冷清，这个时候很少有人来挑水洗菜，井周围的石板地也被太阳晒干
了。小木正独自玩着，一抬头突然看见住在卷毛河边小草房的麻风希贵，
希贵站在大井斜对面的屋檐下，面前地上放着两只水桶，正朝着大井张望着。
小木心里一惊，急忙退回家里，偷偷看着外面。
希贵是三队高家的，得了麻风病，脸上五官歪斜有些变形，头发稀稀拉拉的，
眉毛已经全部脱落，指头的骨骼也不成形了，皮肤看上去坑坑洼洼就像晒干的
苦瓜一样，整个人看上去让人感到悚然。他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来小街挑水，
每次来他都很自觉，从不与任何人接触，也不说话，只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远远
站着，他家中的人如果见到他，便拿自家的水桶从井里面打起水来把他的两只
水桶灌满，如果碰上他家的人不在，井边的其他街邻也会帮他打水，
所以多年来他一直坚持从很远的卷毛河边来小街挑水，小街人也没排斥过他，
只是他的摸样小孩子见了心里有些害怕。
希贵已经丧失了劳动力，即便有劳动能力生产队也不敢安排他劳动的，
尽管他还有爹娘兄弟，但他在队里已经和那些孤寡老人一样成五保户了。
他的口粮都是由家里人代领后交给他，平常他来小街除了挑水就是取粮食，
除此而外他从来不在小街出现。偶尔家里会给他点少得可怜油盐之类的，
所以他的生活应该很清苦。在他住的小茅屋边不远的地方就有村子，
村子里面也有井，可能村里的人们害怕他、排斥他，也可能是他对小街和小街
的亲人、井水怀着深深的留恋，他一只坚持舍近求远来小街挑水。
小木听老人们讲，希贵小时候可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好后生，
由于当时好多人家都时新定娃娃亲，一次家里人带他去一个村里相娃娃亲的时
候，希贵被人害了，染上了可怕的麻风病。那年头农村麻风病很多，
治疗条件有限，加上家里面家境也不宽裕，希贵人生从此走向深渊。
虽然在政府的帮助下，希贵住进了专门收治麻风病人的医院，
但是那病毒对人体的侵害是可怕而不可逆转的，治愈出院后的希贵便成了今天
的这个模样，家里面不敢收留他，只好由生产队在远离小街的卷毛河边为他搭
建了一间低矮的小茅屋，希贵从此过上了孤零零的独居生活。
葵花见小木紧张地在门边朝外看，便过来问小木看什么，小木指了指麻风希
贵，葵花一看就明白了，便出门在小街两头看了一下，街上基本见不到人，
即使有外村的行人路过，看到希贵的模样也加紧脚步远远绕开走了。
希贵就那么远远站着，日头烘烤下，希贵凸凹不平的脸彤红彤红的，
看起来更让小木害怕。葵花等了一下，实在见不到大人们来挑水，
日头又辣，心里不由升起对麻风希贵的同情，她转身回家拿出家里的小桶，
从井里打起水来，慢慢走近走进希贵，把水倒进希贵的桶里，希贵心里一阵感
动，他怕惊吓了这个善良可爱的小女孩，便慢慢后退了几步，悄悄别过头去。
待到他的两只桶都灌满了水，葵花方才走回桂花树下，静静地看着麻风希贵，
希贵低头挑起水，看了葵花一眼，那令人感到恐惧的眼睛里流露出感激的目
光，然后便果断地转身离去，阳光下他的背影是那么孤零残破。
比往常收工时间过了近一个小时，紫云一队的社员们方才陆续回家，草草吃过
午饭后便又向田里去了，徳旺交代了，耽误的量田进度必须赶回来，
好在这都是社员们盼望已久的事，赶一赶也就算了，大家除了对了几个偷挪标
记桩的人心生鄙视外，倒也没有过多意见。
三天以后，紫云一队的田基本量完了。在这期间，徳旺又召开了一个大会，
安排了一下量自留地的事情，所以，量田一结束，紫云一队便又开始紧锣密鼓
给各家分自留地，就这样在一个礼拜的紧张而又让每一个人感到愉快的气氛
中，紫云一队的家庭联产承包大事暂告一段落。
十四
这几天对徳旺来说是真正繁忙的几天，白天忙完田里的事，晚上经常有人上门找他，这些人都有意于队里的酒厂、加工厂和圈舍、耕牛等资产，都忙着来讨好徳旺并打听一些事，这让徳旺感到他的权利的重要性，虽然方案已经公开，但凭他这些年的积累的权威和手段，他自觉仍可以继续明里暗里地摆弄一下他的权利。大家都是喝一口井的水长大的，哪家什么根底他不知道，他像岳丈择婿一样在这些人中间挑选着，他想要的人必须是对他俯首帖耳惟命是从，所以几天来他心里那种好女不愁嫁的自负感越来越强烈。
找他的人当中，想染指酒厂的也大有人在，由于私下里他已经许诺了翠红，他对来说酒厂的人都是遮遮掩掩或不屑一顾，这其间他当然免不了又走了几次翠红的后门，除了给翠红通报情况、分析竞争对手外，少不了和翠红风流快活一番，在翠红浓浓的香脂味里，他的欲望都能得到彻底的释放，只是他也开始觉得越来越力不从心了，有时翠红意犹未尽纠缠他的时候，他的这种感觉越发强烈，这让他沮丧。其实他每次从翠红那里回来，凭着他身上遗留的那股香脂味道和抓痕，凤英心里就明白他去了哪里又干了什么，只是善良孱弱的凤英摄于他的淫威，并顾及几个孩子，多年来一直忍气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