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川忽然把包括我，秋娥，以及林夏阳夫妻。都叫到厅上，他先扔个林夏阳一根烟，林夏阳正抱着孩子，顺手递给曾翠莲，曾翠莲翻了一个白眼，说，又抽烟。林夏阳不理她，先给林玉川点上火，然后自己点上，问，爸，叫我们有事？

林玉川看了看我们，说，秋娥过年就二十了。现在说亲家的人很多。我想，早给你们成家，我和你妈就早完成担子，你们自己发展。我就少操心。

林秋娥可能已经知道，一反过往的调皮，只是低头捻着衣角。我心里异常平和，甚至有几分高兴。这样个好女孩子，是要找个幸福人家的。

林夏阳看看我们，问，是哪里的？

林玉川说，墟上的。有店面。嫁过去，可以开店的。这说起来，是我当爸的不好，给你们几个读的书都不多，你们小时候不读，我也不管，还是怕你们像我当年一样，书读得多，反而吃亏。我自以为聪明有眼光，自己的孩子，倒是被自己误了。

林玉川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那么真诚而伤感，是一位老父亲心疼孩子，却又不能不推开孩子让他们独立的矛盾，也有几分无法将孩子永远庇护羽翼之下的自责。

林妈妈眼眶已经红了，几次去拉秋娥的手，秋娥都挣开，依旧捻衣角。

点心过后，客人就告辞了。听主事的那个人，应该是年轻人的父亲，他说，我们都是新社会的人，新事新办，过几天来，就大定小定一起定，顺便把日子定好。年内有好日子，就年内结婚，没有，就开春结。年轻人，早成长独立，我们老的早操心。

林妈妈说，我们秋娥还小呢，还小，婚先定定，过门就不急，我还舍不得。

林玉川呵呵一乐，也不接话。不说，就是默许了吧。

对了，年轻人姓陈，叫陈石溪。

她凑到我耳边，说，大嫂，我听说有多大量，才有多大福，大嫂你量气大，以后会有福的。

我打趣她，你这是自己夸自己吧？这得多大量才享得起陈家的福啊。我呀，只要你分给我一点福气，就很快活了。

她说，好，分你就分你。大嫂，你可也要一起有福气啊。

后来，社会上多了一个词：“闪婚”。这个词当然是来自所谓的城市文明和信息时代的文明。但是就我看来，其实，很早之前，至少在九十年代左右，“闪婚”这样的事情，就常常在农村发生。

当然，我说的不是我这样“被婚”的候鸟，也不是林秋娥。

就在我们两个都沉默各怀心事的时候，忽然听到楼下齐齐地一声，良辰吉日，大吉大利。

然后笃笃笃的敲击声停止，神明退神，起乩结束。

我说，我下去看看。

我曾经有过对未来的憧憬，先是在残酷的现实之下，砰然破碎，而后又在一种看不见的力量之下，软化，麻木。按部就班，让惯性推动生活，推动岁月，似乎是一种更省心省力的活法。朝气蓬勃的花季少女，变成平静得甚至心如槁木的老妇（？）感觉，原来不需要太长的时间。

然而，毕竟是年轻呵，年轻到只要风乍起，就可以吹皱一湖春水。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心如古井，只是无所适从的表现。

就在我让自己昏昏然度日的时候，顾苍松又一次回到了东林小学。

这一次，他是来参加期末考监考。

他的嘴巴依然那么会说话，可是以前只觉得他俏皮，现在却有那么几分，轻佻？

啊，他变好看了，但是，身上的书香气息，已经消退。

我的心，一分分凉了下去。

呆立半响，我心里笑了一下，想，他与我何干呢？我又何必在乎。

然后，一转身，进入了校长的房间，客气地说，你远来是客，我泡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