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川忽然拍了拍任东邦的肩膀,说,多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东邦啊,孩子出生还好几个月,接下来计生都要抓严,乡里今天开会说了的。你要准备好啊。
我也忍不住问赵香兰,香兰姐,如果这次生下来还是女的,那怎么办?
赵香兰脸色暗了一下,随即笑笑说,那我就多一个闺女咯,以后呀,给小子换老婆,也多点本钱。
她拍拍我的肩膀,说,翠竹,不用担心我,倒是你,要照顾好自己。
我点点头,和她,以及任东邦一起告别。
我没想到,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任东邦。
四婶婆祖忽然哇地哭了,我吓了一跳,她拉着我说,翠竹啊,你,要,帮帮,老婶婆祖啊。
我一愣,帮你?帮什么?
她说,可怜啊,我那个,乖孙子,四十三啦,还没,没老婆啦。
我疑惑地看着刚才说话的那妇人。那妇人急忙说,她说的是我儿勤实啊,我儿勤实四十三了还没老婆。
我说,那,那要我干什么?
她说,家里现在有人介绍了个候鸟过来,我们不会说话,请你去帮忙。
我终于明白了。
蒋丽静说,翠竹,这事情你不能沾,那个女孩子和我们不一样的,我看,会出人命。
我吃了一惊,说,怎么会?
李桂英忽然说,翠竹,这事,你不要沾,不要管。有心,就想着自己的事情,不要管人家。
她们说得如此郑重,倒让我忐忑。
没来由地想起了枪口下的张志国他们,“报公丨安丨”这三个字几乎要说出来。
然而她们就因了刚才的这一静,仿佛一下子知道我的所想,她们一起摇头。
好一会儿,李桂英说,翠竹,如果你想和我一样离开,你可以去做。
我垂头捻了捻衣角,一时间也觉得天地虽大,无处可去。
换句话说,我对这个世界,莫名有了恐惧。
我终于没有再沾这件事。
但此后每次遇到那双眼睛,我总会忍不住自责。
但就算自责,我还是没找到答案。
星期六,忽然下起了雨,冬雨,绵绵密密,夹着寒风,直要钻入人的骨缝里去。
这天气却好,窝在被窝里,闲闲地看书,发呆,甚至睡一觉,都是极好。
中午放学,吃完收拾完毕后,林秋娥就钻到我的被窝里来。说什么,两个人挤一挤比较热乎。她,就是这样个孩子心性。不过做为交换的礼物,我其实并不吃亏,她带来了一本没头没尾的书,所谓没头没尾,就是没了封面,直接从第五页开始,所谓没尾,就是还不到最后一页就没了,更别提说什么封底了。
我反正百无聊赖,就抓起来看。没想到一看就看进去。本来只是想翻翻就睡一觉,没想到林秋娥都已经响起了轻微的鼻息声。我依然一页页地翻下去。
女主角叫贺盼云,钟可慧,男主角叫高寒。一大堆的情爱纠葛,让人伤神,又让人揪心。
看得正入神,忽然就听到笃笃笃的敲门声,我愣神了一下,才问,谁?
林玉川在门外说,翠竹,你起来一下?
我有点不愿意,说,有什么事情吗?我正在睡觉。
满脑子却总想着狗屎建三个字。他的形象,以及那个女孩子候鸟,我并不知道,但脑子里总是一种精美瓷器被摔在地上的声音。
我忍不住问,那个女孩,你们见过?
李桂英和蒋丽静一起摇头,但都说,听说很年轻,很漂亮,好像还有读书。
蒋丽静说,我那个老婆婆才好笑,说人家的皮白得像奶。害得我正在吃奶的孩子,还呛了一下。
一直不说话的林秋娥说了,我看到过,真的很白很美。白得就像碗那种一样。嫂子,就是我们家新买的那种碗。
林家新买了一套碗,釉面光滑,而且真的白得发光。比起之前的粗瓷大碗,确实好得多。
林秋娥说,好看得就像电视里的女人。
我忍不住问,电视里哪个女人?
她说,就是那个蓉儿,靖哥哥的那个蓉儿。
我心下了然,是翁美玲版的黄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