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他邀请我到他的宿舍。一楼最左边的一间。宿舍不大,放着两张木床。他告诉我,宿舍里住着两个人。另一个人这节课有课,去上课了。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师。家住在隔壁村,所以也没有天天住学校,下午早没课的话,都会骑着自行车回家。
靠窗的位置有个小小的茶几,放着两张小靠背椅。油漆已经掉色,显得斑驳,他说这是从幼儿班拿回来的。已经要被扔掉,可是他让修课桌椅的木工师傅修了修,合用着。
他泡茶的技术很有长进。他说,到这里,串个门都要泡茶的。幸亏学校有片茶园,现在转包给一个本地的老师,承包的老师则每学期提供给每个老师五斤茶。可惜都是普通的茶。好茶当然也有,去校长室喝就是。不过他现在还不讲究。
那个年代,大家对喝茶还都不讲究,能填饱肚皮就很重要了。
这一路进来,都是他在自说自话,我只是听着。我已经觉到了这种陌生。这种陌生让我清醒:即使他愿意跟我好,可是只要还有调动这样的事情存在,他是难免被调动,那么,改变也是不可避免的。何况,他的调动,按照目前的状况,极有可能等同于高升。
我不可以拖他的后腿。我说。
那么,我便不该爱他。我对自己说。
那么,我便不应该难过。我继续对自己说。
我的内心真的不怎么难过,只是有些失落。
也许,我并没有那么爱他啊?
8
他泡好茶,端到我前面放在茶几上,说,翠竹,喝茶。
我嗯地一声。努力让自己的思绪回到现实。
不知怎的,就问,到这边好多了吧?
他一笑,说,也有好的,也有不好的。
我喝了一口茶,哦了一声。
他说,好的是人多,热闹些。不好的是事情多,忙碌些。
我说,那不挺好?你喜欢的。
他也喝了口茶,又拿起热水瓶冲茶,不知道为什么,手一抖,开水冲泄到旁边的杯子,溅起水花,有几颗溅到我裤子上。他连忙问,烫到了没有。
没有。我说。
他就低头去弄茶,泡茶。
在递茶给我的时候,说,其实,最不好的是见不到你。
我说,你说笑了,中心校女教师那么多,见不见我有什么关系。
他长长地叹口气,欲言又止,终于没说。
气氛寡淡。
我顺口问,开会是什么时候?
他猛然惊醒似地,说,啊,该死,我要去布置会场。
我问,很复杂吗?来得及吗?
他说,还好,就是在黑板上写“庆祝第三届教师节暨优秀教师表彰大会”而已。很快就好。你在这里多坐会儿,还是和我一起去?
我想了想,说,就去看你写字吧。
8-2
我算是早的。到会议室的时候,只有两三个人在,其中有一个女的,正在摆主席台和放置鲜花水果。看起来还真的很隆重。
我选了个倒数第三排靠后门的位置坐下,远远地看着顾苍松写字。他的字确实很潇洒,比我昨天在东林写的华丽。他用的是双钩的写法,行云流水,好看,又耐看。
我看着他穿着白衬衣的后背,只觉得陌生。而且,陌生感愈发强烈。
陆陆续续有人进来,有人互相打招呼。没人认得我,真好,我就静静坐着。
陈清平也从后门进来了,他笑着对我说,你懂得来啊,我还担心你丢了呢。
我说,放心,我丢不了。就是对你负责我也不能丢。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话出口我就后悔了。
他显得有些尴尬,干笑着坐下。我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第一节课下课了。三二成群的人进来,呼朋唤伴打招呼,会议室一团嘈杂。
我彷如局外人。我真的想就这样走了呢。
上课铃又响了,会议室已经几乎填满,进门的人也减少。只有主席台上那一排,还是空的。
顾苍松写完字,出去洗了手。进来的时候,找了一下座位,有个人在喊着他的名字,他应了,就走过去。那边是有空位的。
他坐在第三排靠窗的地方,跟我的距离,正是对角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