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回到招待所，林玉川已经坐在服务台对面的长椅子上抽烟。见了我们，只是点点头，问，看到了？

我说，看到了。

他长叹一声，说，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我细细咀嚼他的话，内心慢慢平静下来。

顾苍松见我们冷了气氛，说，翠竹，招呼你爸爸一起去吃饭。到这里了，我请吃馆子吧。

我看着林玉川，还没有说话，林玉川说，翠竹，你自己决定吧。

我低头绞了绞衣角，说，不用了，顾老师，我们随便吃点便饭就回去。

我对着林玉川说，爸，我们得赶回去采茶了吧？

林玉川站了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去采买了点东西，看样子他连房间也已经退了。

顾苍松没想到事情如此，脸上通红，说话结巴，带着乞求的眼神看我，说，翠竹，你就招呼你爸爸一起去吃馆子吧。

看着他的神色，我的心不由一软。但仅仅一瞬，我就说，谢谢你，顾老师，谢谢你看到我的仇人伏法。

他忽然勇敢起来，上前拉住我的手，说，其实我想感谢他们，若不是他们，我又怎么能见到你。在这个意义上，他们是我的恩人。

我微微地摇了摇头。

林玉川又叹道：命啊。这恩仇之间，本来就不是那么分明的。顾先生，你就顺了翠竹的意思吧。你没看到，她现在心里头，很乱吗？

10-3

回家时候经过镇上，特意下车去了一趟赵香兰家，告诉她这个事儿。

没想到她也已经听闻。任东邦毕竟是司机，算是消息灵通人士。

我从赵香兰脸上看不出什么悲喜，好像这个事情完全和她无关的。倒是任东邦，话语之间颇有伤感。

他招呼林玉川在他家的小巷里喝酒，他说，好歹也是两条命，好歹让我有了家。这杯酒，就算敬他们的。以后就两清。香兰也是这个意思，命中注定千里来相会，就要和我好好过日子，生是我任家人，死是我任家鬼。

赵香兰招呼我给他们弄下酒菜，一边劝林玉川多喝点，一边说今晚要不我留下来陪她说说话。

在听任东邦的叙说中，我们知道了张志国和张立坡落网的原因和经历：他们将一个17岁的女孩子“介绍”给了隔壁乡的一个半傻子，半傻子什么都不懂，就算对男女之事很重很好，做起来像个畜生一样，没个完。女孩子不堪凌辱，在一次被折磨之后，趁着半傻子沉睡之际，用剪刀戳破了他的喉咙，杀死了他。她没跑多远就被抓到。照说杀人偿命，那也不算什么。但是半傻子的亲叔叔却是一个乡的派出所副所长，副所长和傻子感情还很亲。看到傻子死了后忽然不知道为什么就迁怒起人贩子，如果不是人贩子卖来这个女孩子，他傻子又怎么会死？他一用心，张志国和张立坡以及王领导就死期不远。但王领导毕竟比较狡猾，早早闻到风声，先溜了出去。

我忍不住问，那叔叔为什么不在半傻子买回女孩子的时候就抓张志国他们？

任东邦喝了一口酒，说，当叔叔的看到自己的傻侄子娶了媳妇，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去抓人？

我唯有默然。一时烦乱，看门外的阳光，竟是那么刺眼。

第七章 各奔前程

1

暑假结束了。

照说，对我这样只是代课的老师而言，其实并没有暑假的说法。如同候鸟一样，自己的命运非但不能自己安排，甚至连被人程序化安排的权利都没有。

周国士再度上门的时候，摊着手跟林玉川说，今年可是害啦。

林玉川说，怎么害啦？

周国士说，今年呀，学生要多一班，公办老师都没增加，代课老师可要多请一个。

林玉川淡淡地说，哦。这个你应该去和书记说。

在东林是很奇怪的，人们都知道一个老书记，也知道一个林文书，村长是谁倒没人在意。其实村长我见过，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好人，老书记年龄更大，已经六十多点，据说要退休了，他是老地下党，所以据说有退休金。又因为是老地下党，所以上面有人，吃得开，村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他说了算。村长唯唯诺诺，倒像是他的跟班。有一次看到他们三人在家喝酒谈事，半天下来，就只听到林玉川和老书记的对话。而对话中，老书记常常会说，玉川你这样想很好，我很放心。对了，老书记据说没读多少书，段子甚至说他只会签自己的名字和认得是个阿拉伯数字。

不过话说回来，大家虽然都知道林玉川现在在村里是说的上话的，但是真的来找林玉川，他常常还是会说，你应该先去找书记。

就是没说过要找村长。

2

周国士似乎有些心事，他吐了一口烟说，去找了，人家让我来找你商量。大家都知道，你就是东林的当家人了。喂，今年是要选举的时候吧？

林玉川不接他的话题，说，这个要怎么办？学区给的是几个代课名额？

周国士说，今年要八个班，按说是应该至少十个老师了。但学区只给了五个公立名额。代课的要五个呢。这还不含分班，分班的都是要自己请代课了。

林玉川皱眉说，怎么会差这么多？又说，我早跟老书记说要提前去学区跑一趟，多要几个公费的老师。他就是不听。这下我也难办。

周国士说，最难办的是高青花还不知道来不来？张石德是肯定不来了。说要去打工，见世面。你翠竹是肯定要算一个了。

林玉川转了一下，问，公立都有谁啊？

周国士说，就我，青山和国凤俩，还有个陈清平，郑东景。

我在旁边泡茶，听了心里一愣，忍不住抬头看了看他。

林玉川也正看我。

我嘴巴动了一下，没问。

林玉川问了，陈教导和顾老师呢？

周国士说，陈教导调回他们村去了，等退休的人，也不做教导了。顾苍松调到中心去，听说乡里要借调他去搞“两基”。

林玉川没什么表情，说，那谁是教导？

周国士说，林青山啊，林青山教导总务一肩挑。这家伙，领导重用了。也对，年轻嘛，年轻就是有优势。

他们喝了一杯茶，又吸了一口烟。

周国士问，翠竹你怎么想。

我一愣，随即点点头，又说，听大人安排。

周国士哈哈笑了一下，玉川啊，你可真会教孩子。这话说的，有骨头呢。

林玉川也笑了下，忽然说，不行，不能这样。我得马上去学区，把这两个都调走了，不给我换三个来，无论如何我放不过学区干休。走，国士，你马上和我到学区去讨人。

周国士正要劝说什么，林玉川已经拉着他出门。他只来得及对我喊一声，翠竹，去告诉廖美治，让她回来收拾厨房，明天中午大伙儿就要报到开伙。

我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