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二天一早，开门的时候，顾苍松已经等在窗口。

他说，翠竹，对不起。

我对他挤出笑容，说，你没什么对不起我。倒是要感谢你，你到我们去看公审大会吧？

他的手摆动了几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我微微地心疼。

但我硬着心肠。

我知道，我，已经无路可逃了。

9-2

公审大会的现场，简直人山人海，听耳边的议论，很多都是单位强制而来的。

我微微诧异，难道不是和案件相关的人才会有切肤之痛吗？

但是我不知道该向谁去说。我先挤到公布栏，睁大眼睛去寻找我希望看到的名字。

这一批罪犯，有杀人犯，也有抢劫偷盗的，但最多的还是贩卖人口。

我找了一圈，郑志国和郑立波都在其中，周领导却不在其中。

他漏网了。

我对着郑志国和郑立波的名字发了一会儿呆。仿佛一切都是昨天才发生过的事情。我觉得胸口很沉，很闷。似乎他们还压在我上边。

幸亏后面涌过来的人立刻把我挤开了。

顾苍松拉着我，说，我们赶紧去占个好位子吧。

林玉川没有跟着来。早上在招待所，他一反昨天对顾苍松的冷淡，反而交代他，顾老师，照顾好翠竹。

又对我说，翠竹，不要太伤心。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色严肃，神情萧索。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9-3

当武警押着罪犯一溜儿跪在主席台前头的时候，我看到了郑志国和郑立波。应该说，他们两个都已经脱了形，但是我仍然一眼认出来。

就算你烧成了灰，我也认得的。我心中暗暗想。

他们低垂着头，如将死的癞皮狗，此时阳光已经颇烈，正照着他们晶亮的光头，那是两颗什么样的脑袋呀，那简直是两个报废了的皮球。

我定定地盯着那两颗丑怪的脑袋，我在想，他们此刻在想什么呢？是否会后悔？而又是什么会让他们迈出那第一步？周领导呢？他在哪里？他是不是也会怕呢？就这样死了，他们的家人怎么办？嗯，他们是否想到，当他们拐卖一个人的时候，被拐卖的人和她们的家人，又会是怎样？

我的思绪纷乱，我只听得一阵喇叭的嗡嗡，中间偶尔还夹杂着掌声和呐喊。但我听不清具体是什么内容。

他们把我带到这里，他们要死了。

而我，却还要活下去。

10

当犯人再次被押上囚车奔赴刑场的时候，我觉得我的手一痛。

原来顾苍松一直都紧握着我的手。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我似乎竟记不起我在哪里。

他对我说，翠竹，你要去看他们行刑吗？是枪毙。要不我们不去看。

我发现人群已经在四散，有大人叫小孩的，有小孩叫大人的。呼来喊去，就是去看或不去看两件事。

我问，苍松，我们去看吗？

他说，不去看了吧？枪毙，又不能近前去。也看不到什么。

我说，你看过吗？

他说，以前有啊。就是听到枪声，也看不到什么。人都要离远远的。

我忽然坚定地说，那就去看吧。

我们雇了一辆三轮车，跟在一堆人流后面。有好些人骑着自行车跟在囚车后面。囚车并不快。

刑场在县郊外的一处山坡上，山坡边有个水圳，水边有一片斜斜的青草坡。人们被隔开，起码距离一百多米。真的什么都看不大真切的。

我忽然又不想看了。我拉着顾苍松往回走。

枪声响起的时候，我忍不住回头了一下。

我看到了一道血箭飚出。

我急忙再睁眼去看，却已经看不见。

很久后我还怀疑当时是不是幻觉。

但确认无疑的，那两个害我的人，已经被正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