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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川交割完事情之后,坚决拒绝了顾苍松的邀请。他说,顾先生,不是我说你,你说,你做得了你家的主吗?
顾苍松顿时哑口无言。
林玉川于是不理他,在粮食局熟人的介绍下,带着我住进了粮食系统的招待所。
顾苍松一路跟着我们。
我看着觉得凄凉,也觉得无奈。这两个男人,一个太硬,一个太软,我夹在中间,除了左右为难,实在毫无办法。
我,终究也只是个软弱的女子。
吃饭的时候,林玉川居然不请顾苍松,顾苍松终于忍受不了,愤愤然走了。
我忍不住问林玉川,说,爸,你为什么要对他这样?
林玉川默然一会,说,翠竹,爸,这是为你好。
当,“为你好”这样的招牌出来的话,所有的中国孩子,晚辈怕都只好举手投降吧。
我闷闷地吃了点东西,回到房间。
同住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大姐。她说她是某个村谁谁的妻子,借着粮车来赴县城的。我心绪不好,就不多说。
顾苍松,却,又来了。
7-2
顾苍松和林玉川一起出现在我面前,看样子,他已经说动林玉川了。
林玉川叫过我,让顾苍松稍微等一会儿。
他在顾苍松听不到声音的角落,压低声音对我说,翠竹,你是我的孩子。
似乎,他也动情了。
我嗯地一声,我,也动情了。
他说,等会不管怎样,你都不能哭。你要记住,我们林家人都是顶天立地的。你,是我的孩子,你也要保持我们林家的体面。
我愕然,问,爸,怎么了?
他说,你答应我,你不哭。
我说,我不哭。
他说,嗯,记住,不管怎样,你都是我的孩子,春生虽然不在,你还是我的孩子。
我莫名的惶惑。
7-3
我们到了顾苍松家,这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
顾苍松的父母端坐在上座,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我们。林玉川若无其事,我却无法抵抗,我微微垂下头去。
茶,还是有的,虽然泡的人是顾苍松。
顾苍松介绍了彼此。
林玉川微微一欠身,说,顾老兄,顾大嫂好。我们乡下人,不懂礼节,没得叫你笑话。哈哈哈。
顾爸爸比较木讷的样子,只是笑说,客气了。
顾妈妈却说,我们做厂里活的,都是干直路。不像你们做农民什么都要会,礼节什么的直了,林文书你也不要见怪。
文辞是客气的,语气是嘲讽的。
林玉川打了个哈哈。
顾妈妈死盯着我。我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我想,顾苍松真的有跟他父母讲过我吗?
这时候顾苍松说了,妈,她就是我说的翠竹老师。
顾妈妈说,翠竹老师啊。你姓啥的?
我说,姓苗。
她说,姓苗?本县可没怎么听说。
我说,嗯,我是外省的。
她说,那就是候鸟了?
我哑口无言。
林玉川说,翠竹是我的孩子。
顾妈妈瞟了一眼林玉川,鼻孔哼了一声。
然后说,苍松,等会你二叔要来。你可得听他的话。
顾苍松的身子扭动了一下,立刻僵硬起来。
8
不多久,顾苍松的二叔就到了。
他的面相和老实的顾爸爸实在类似。但身材全然不同。顾爸爸是精瘦而干练的工人型。顾二叔大腹便便,衬衫革履的,像国家干部。
果然是国家干部,原来是在哪个乡镇当着副书记。
他的到来,顾苍松的妈妈立刻变了一副脸。二叔长二叔短,非但上茶,而且递烟。
林玉川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木然地和顾二叔打招呼。而且不卑不亢地接着烟吸了起来。
我如坐针毡,但是,林玉川的目光止住了我。
顾苍松则已经流汗不止。
我心里,没理由一点点悲凉。
8-2
顾二叔喝过茶后,开始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他说,苍松啊,你也在基层干了一年了,要学会进步了。组织的大门,是向有为青年敞开的。你看,你那手文章,那手字,比二叔好得太多了。二叔一定当好你的垫脚石,让你广大我们顾家的门楣的。
顾苍松抬头,迟疑说,二叔••••••
顾二叔用手一挥,我跟你说,下半年,中央啊,省里啊,什么“两基普九”的工作就要开展了。现在各个学区有什么,还不是要做材料?我跟你说,苍松,你就是得来中心里,学区里。教个班级也行,主要是把这干“两基普九”的工作揽下来。第一步,成为学区的业务专干。接着呢,乡里肯定也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就转过去当个宣传委员。
我忍不住示意林玉川走人。因为眼前的事情,不但和我无关,而且,好像离我越来越远。
我实在听不下去,也忍受不了。
但是林玉川仿佛没听见,只是抽着他的烟。恰好顾爸爸也在抽烟默然。他倒也不显得突出。而顾妈妈,则热切地看着顾二叔。
顾二叔继续说,你呀,年轻人要多干点事,进步才会快。你们乡的乡长和我是党校的同学,我打过招呼了,你过去,不但要干这些实事,还要给他兼点秘书的事情。干好了,以后就到政府来,先借调,再办手续。政府多好,当个教书匠有什么出息。我们顾家出了你个才子,你妈妈也整天念叨你的进步,你要给我们争气啊。
我看着顾苍松。顾苍松脸色苍白,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几乎要忍不住伸出手去,摸摸他,安抚一下他,让他放宽心。
然而我忽然心酸,只能控制自己,无法再做其他。
何况这里,也不是我可以这样做的。
8-3
顾二叔继续说,苍松啊,年龄也快到了,虽然国家现在提倡晚婚,但是我看啊,还是要抓住机会。我看几个领导家的女孩子都还不错,你呀,这身才华,不能浪费。
顾妈妈说,那要靠二叔的力气了。苍松这孩子,还不懂事。但总是姓顾的是不是。
顾苍松干干地笑了两声。说,二叔,我••••••
顾二叔摆摆手,说,苍松,你放心,你妈,我大嫂都说了,我还能不上心吗?我告诉你啊,你以后出息了,二叔也能沾光。哈哈哈。
顾妈妈这时候起身,说,二叔,家里来客人,我去整点小菜,你和客人喝一杯。
林玉川站起来,对顾苍松说,顾先生,打扰你了。我们还要回去招待所。
顾苍松脸上发白,说,林,林文书,翠竹,你们和我二叔喝一杯吧。
我也赶紧站起来,说,爸,我们走吧。
林玉川冲一圈人点了头,拉着我的手走了。
身后传来顾妈妈的“嗤嗤”一声,以及顾二叔所说的“老大,咱哥俩喝一杯,上次的还没喝完吧,下次再带瓶好的过来”。
顾苍松追了出来。
在他家的巷口,我说,苍松,你告诉我,你什么身后告诉你妈妈的?你怎么说的?
他搓了搓手,说,就是今天傍晚。
林玉川没说什么。
我也没说什么。
我们直接转头走了,连一句“免送”都没,顾苍松被这停顿影响了,不知道怎么办。
他,终于没有跟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