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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苍松果然卖力地敬酒。这晚上喝的是一种叫做皇妹的啤酒。对了,我记得电视上有广告,叫做“皇妹啤酒,男人挚爱的啤酒”。我也被倒了一杯,浅尝了一下,只觉得有种怪味。
他们心照不宣,喝得很是痛快,连廖美治都应景了一下。
我也碰了杯,喝了小半口,然后放下。
由于这气氛活跃起来,接下来的话题五花八门,有问及家中收成的,有谈及孩子升学的,有讲到父子关系的。终于不再是别人的故事。
我静静听着,觉得每个话题背后,其实也都藏着人生的一份心酸。
忽然廖美治拉拉我的手,说,翠竹先,我到这个学校煮饭这么久了,也没见你说几句话。
我连忙说,我什么都不懂,不知道说什么。
她说,你爸爸回家了?
我说,是啊,就今天。
她叹口气说,他也不容易。
我无法接话。
她说,人活一辈子,也就一口气。我的那个死老头,死了快三年了。
仿佛第一次,我看到了廖美治的沧桑,她头发斑白,皱纹细密。我问了她的年龄,也不过和林妹妹相若,可是看起来比林妈妈老了许多。若非她一贯精干,谁说不会是奶奶一辈的人了?她也许难得可以这样说话,或者说难得找一个同样的伤心人说话,简单的讲到她的家。丈夫酗酒去世,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二十三岁了,媳妇还没说好,女儿等着说好媳妇就出嫁,回收嫁妆娶儿媳妇。小儿子小一点,十六岁呢。还可以拖几天。
她说,我不知道欠他林家姓林的什么债,要给他做牛做马。
我努力安慰她,说孩子总会长大了,你很快就可以享福。
她说,哪能这样便宜饭吃。我也想明白,真娶上儿媳妇,也是要分出来单过。省得招人怨。
我对这种想法似懂非懂,但想到“不招人怨”四个字,也就觉得和所谓孝顺之类,更加实际。一时间就已经痴了。
她似乎也在想心思。直到周国士让大家又举杯同贺。
2-2
陈玉山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冲我举杯说,翠竹,你爸回去了,没事,我们这些老教师,就是你的爸爸,你的哥哥。我们东林小学,就是你的娘家。苍松要是敢欺负你,我们给你做主。
我心里大窘,却也有了几分气恼。这简直把我当成什么人?
我不举杯,说,陈教导,我的娘家在西南,我娘家姓苗。就算我现在是候鸟了,把婆家当娘家,春生也是姓林的。
气氛登时一冷。
我恨恨地瞪着顾苍松,我实在不知道他下午回来后,和旁人们说了什么。
他,究竟是傻,还是真的不懂得尊重我,又一次把我视为他的掌中之物?
我起身要离席,周国士赶紧示意廖美治拉住我,高青花也一起用力。我想了想,说,我回去宿舍一会儿。
高青花要和我一起去,我不肯。
跟过来的是廖美治。我看到她进来,就趴在桌上,不理她。
她站在我坐着的椅子后面,不说话,好一会儿,低声叹了一口长气,轻轻抚摩我的头发,说,还是个小孩子呢,哪会这样命苦。这日子长着,什么时候到头?
我鼻子酸酸,倒也流不出泪。想是中午流完了。
2-3
在竹林的时候,和顾苍松并没有相拥太久,我们静静靠着,倾听着竹林的风,寒潭的水流,有那么久的时间,让人心悸,心悸得仿佛不在现实中。
后来,我问他,苍松,你这样有才华,你会往上走的,可是我只是候鸟,而且还是寡妇候鸟。即使你愿意,你家里人也不会愿意,林家也不会愿意的。
他抓住我的肩膀,对着我说,看着我。
我就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有火焰再烧。
他说,我长大了,我能决定自己的选择,我能决定自己的命运。我爱你,我相信爱情可以战胜一切。翠竹,不要把你当做是候鸟,你是上苍派来的给我最好的礼物。有缘千里来相会,你就是千里到此的有缘人啊。
我不说话,我只看他。
他的目光执着。
很久后,我说,苍松,你要对我好。如果你对我不好,我••••••
我没说出我会什么,因为话到那里,我发现,我什么都做不了,如果他真的不对我好的话。
他就坚定地点头。
看着时间不早,我们往回走。到了赵香兰家的时候,林玉川只看了我们一下,没多说什么,我们就往回走。
一路上,我只是偷偷地,用手指挠着顾苍松的后腰。
他藏在衬衣下的青春肌肉,那么结实,那么有弹性。
2-4
好一会儿,顾苍松也进来,他拍拍我的肩膀,说,翠竹,翠竹。
我不理她。
他说,我对不起你。可是我很快活啊。
我依然不理她。
他就站着。
廖美治说,苍松仙,你去和他们吃吧,我和翠竹仙说说话。不要紧的。
顾苍松迟疑了一下,就真的出去了。
我的心被针刺了一下。
廖美治搬了椅子过来,坐下,说,翠竹仙,苍松仙不错的。他对你情意我们都看得出,我们女人,不就是图一个好男人吗?不要像我,找了个酒鬼。哎,我就是个欠债的。
我侧转头看她。灯光下,她显得慈祥。
她絮絮叨叨地念着很多自己的故事,我真怀疑她是不是喝多了。
但她的事情,却触动了我心底的柔软。
后来,她拉着我的手说,我们再去吃点吧。你还没吃饱。
她的手干燥而温暖。
我顺从了。
刚坐下的时候,就听见张石德和高青花在说,我下学期不来代课了。男孩子么,总要出去闯一闯。
高青花说,我也可能不来了。
见到我,又问,翠竹你还会来吧,你这么近。再说你家里不会让你出去的。
我告诉自己不要哭,竭力挤出笑容,说,我家里会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