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他拉着我在石椅上坐下,我迟疑了一下,也就坐下。
阳光透过竹叶,形成千万缕光线,将竹林衬得愈发幽暗难明。
轻风吹拂,石潭边的湿气缓缓吹送过来,真好个清凉世界。
我出神地望着这一切,脑子却已经空了。
浑然忘记,一个小时前,那自小生我养我的父亲,正式地,正式地将我放在异乡;
浑然忘记,一天之前,犹自为父亲即将离别而伤感;
浑然忘记,一个月之前,心底对家乡的人人事事,山山水水,依然梦想;
浑然忘记,一年之前,我是新寡妇;
浑然忘记,很久很久之前,我不是这里人,我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
浑然忘记,现在,我是一只候鸟;
浑然忘记,现在,今天此刻,我应该是在学校批改试卷;
忽然忘记,或者按照顾苍松所说,我们现在应该是在学区里。
我连身在何处,也是一片茫然。
然而顾苍松记得,他的手依然抓住我的手。
而他的手指,已经开始轻轻,轻轻地,在我的手心,挠动。
10-3
他扳过我的脸,用清澈坚定的目光罩住我。我却只觉得眼前一片恍惚。
他的唇终于低低低低地靠过来,噙住我的唇。
他啜饮似地吸吮,仿佛我的双唇,是一缕甘泉。
我的身子慢慢地发热,发软,终于,在他的舌头如蛇头钻进我的口中,含住我的舌头的时候,我忍不住呻吟一声。
随着这声呻吟,一股火自胸中散发出去,自下体,自胸口,自唇舌,也自双腮同时散发。
我热。
我主动搂住他的腰。我反攻他。吸吮他,啜饮他。
吃他,咬他。
他的手,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穿过我的下腹,爬到我的胸口,捏住那两盏已然烧着的灯芯。
啊。我叫了出来。
眼泪随即无法自抑,再度滂沱。
我扳住他的双肩,不再让他有进袭的机会。
我定定地看着他。
不说。
他,眼中的烈火在我的注视下,慢慢消减,星散。
终于,他说,翠竹,我是真的,真的爱你啊!
我,蓦然发狠,一把拉过他,狠狠狠狠地,咬在他的肩膀上。
不等他反应,我紧紧抵抱着他,趴在他肩膀上,嚎啕大哭。
嚎啕大哭。
有多久没有这样哭过了?我不知道。
一个人,如果总是默默流泪,他也许会发现,放声一哭,是多么痛快的事情。
如果还有一个你愿意靠也愿意让你靠的肩膀,那简直是幸福的了。
我幸福吗?我不敢去想。
但至少我现在可以肆意地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收住眼泪,抬头轻轻对顾苍松说,不好意思。
他摇摇头说,翠竹,你太委屈了。
我笑笑,顺手摘下旁边的一片竹叶,放在嘴边轻轻吹着。
那是乡音啊。
等我放下竹叶,我抬头,用我自己认为很美的微笑说,真好,我爸爸,他不要我了。
顾苍松愕然。
良久,他扳住我双肩,坚定地说,我要你。
我摇摇头,低声,细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阳光正中,竹林的阴影斑驳在缩小,可是,它终究是阴影的,不是吗?
第六章 爱恨情仇
11
回到东林村,已经是下午,我装作若无其事,其实心里若有所得,又若有所失。
下午计算分数完毕,统计出各年段需要表彰的前三名,周国士写他的学校年度工作报告,陈玉山开始写他需要向学区回报的学校教学总结,各班班主任开始写各自要分发的学生手册和成绩单,顾苍松还多了一个任务,就是写奖状。大家都很忙。
公立的老师更忙,他们要写一份年度考核表,据说要进入他们的档案,是以后评优,晋升职称,增加工资的重要依据。为此,他们几个人还关起来开了个小会,探讨推荐谁为本年度优秀老师。高青花,张石德和我被排除在外。
大家都很忙,所以,仿佛都忘记了我今天早上,刚经历一场生离。
生离总比死别好一点,至少还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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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是聚餐。
当厨房的香气弥漫整个校园的时候,大家陆续从各自的房间走出来。一个学年结束了,都不容易。陈玉山已经找郑青山在操场上拉了个大灯泡,摆上了拼好的几张课桌。夕阳还没完全下山,校园里静谧而迷人,凉风习习,风中漂浮来稻花的香气。
这的确是个丰收的季节。
我几乎不在学校吃饭,只有去年开学时候尝过厨娘的手艺。记得当时陈玉山还说,冲着廖美治的煮饭的这手功夫,教这个书都值得的。
当我忙完了自己的事情,跑去厨房帮厨的时候,才发现,吃得少,真是我的损失。
大锅里炖着一只下午才买来的土养的大白番鸭,掺着冬瓜,还有几篇墨鱼,蜂窝煤炉的通气孔关着,锅微微地嘟噜嘟噜翻滚。可是那鸭子已经烂熟,揭开锅盖,一层金黄色的油,散发着最热力的香气,闻着令人馋涎欲滴。
廖美治把这层油撇上来,用她独特的方法,煮卤面。一大盆卤面端上来的时候,油而不腻,闪着同样金黄色的色泽,卤面里有瘦肉,香菇,还有虾仁。这是多么奢侈的卤面。我问她为什么可以这样香。她说,料要先备好,汤是好汤,面在未开之前,不准翻动。等水汤滚沸,轻轻搅拌以让面烂熟,浇上酱油和五香粉,可以了。
话虽如此,但各个程序的火候,就不是旁观者所能掌握。
当阳光收尽余辉,老师们聚在了操场上的饭桌边。
廖美治也已经把炖菜豆干,炒空心菜,煮南瓜,烧茄子等三五样家常素菜上了桌。
会餐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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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帮厨的原因,廖美治今晚和我坐挨着。也许是无意,也许是有心,我们几个代课的恰好坐在一起,我的一边是廖美治,一边是高青花,高青花过去就是张石德,再过去才是顾苍松,廖美治过去是郑国凤。对面则是公立老师,周国士居中,陈玉山在侧。林青山挨着郑国凤。
一年的工作已经完成,现在又不是正式开会,所以大家就心照不宣地不提工作,只提,吃,喝,以及家长里短,乡野杂闻。
我并不参与到他们的话题中去,一方面是不感兴趣,一方面他们的故事,于我而言确实有些陌生和隔阂。我静静地吃东西,速度也不快,偶尔偷空看顾苍松一眼。如果遇到他的目光,就调皮地跟他眨眨眼。
他会吐吐舌头回应我。
陈玉山忽然发现了什么,就说,今天顾老师是有特别的喜事的,我们应该让他敬大家一圈,怎么样?
大家轰然响应。我虽然不知道他们这话的玄机,但也猜到和我有关。连忙将眼帘垂下。不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