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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在这边住了二十多天。二十多天后，恰好我期末考试结束，要放假了。
这段时间，恰好不算大农忙，主要就是晒烤烟。属于繁琐但不重的活儿，所以林玉川有较多时间可以陪着他喝茶聊天，有时候也带着他四处走走。实在需要下地，爸爸要么一个人在家呆着，要么就到学校来串门。
他曾经悄悄地站在我的教室门口，看我给孩子们上课。当我看到他的时候，我紧张了，慌神了，孩子们感觉到，不由在底下窃窃私语。
那时候我又骄傲，又心酸，还有几分着急。
当他到学校来的时候，老师们会客气地跟他说话打招呼。
顾苍松尤其热情。
我注意到，原本不抽烟的他，会给爸爸敬烟，而且是带过滤嘴的。
我悄悄问他谁教他的，他开始嘿嘿地抵赖，说是自己眼色好，懂礼貌。我逼问说那为何第一次来的时候不请，第二次还不请，到第三次才请。他抵赖不过，又说漏嘴，才说是陈玉山指点的。
我说，他们不过是要蹭你的好烟，不要管他们。哼，一包好烟，怕我爸爸抽不到十分之一，平白担了个虚名。
顾苍松说，总不能太不好意思。要不我另外收起来，专门请你爸爸？
我撅着嘴转过身，不理他。
心里甜丝丝的。
7-2
在家，我开始和爸爸聊天，聊起家乡的人事变迁，聊我到此的诸般经历。但我们都不提“拐卖”二字，都不提伤感的事情。
我自然没有将郑春苗的事情，更不讲王领导他们对我的施暴。
讲到春生，我只尽量淡淡地地说，媒人贪钱，林家又给得起，我就进入了林家。
讲到春生之死，爸爸先是叹气，说好人怎么会夭寿。后来大概觉得不妥，又劝我不要心气太高，要听林家的安排，重新找个好人家。
他说，老林是个有眼光的人，我相信他。他当这个爸爸，你就会更有福气。
可是我眼泪落下了。
他就沉默。红着眼沉默。
周末的时候，我们结伴去了一趟赵璇家里。林玉川带他，我带林妈妈。
我已经学会了骑自行车。
在赵家，不免又是一番寒暄，一番客气，一番诉说，一番伤感。
吃过点心，我和赵璇在她家后门乘凉聊天，她的孩子已经大半岁了，眉目完全展开，是个美人坯子。再看赵璇，也已然脱去了在老家那种逼仄的感觉，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类似慵懒散淡的大气。凡事好像漫不经心，其实底子里却透着精明，还有决绝。
在这点上，我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追上她。
她问，翠竹妹子，他家怎么打算啊？
她撅撅嘴巴，冲着屋内。
我知道，在她心里，我是非得被林家安排不可的人，我不可能再获得独立的机会。
除非我再度离开。
我忍不住向着茅房的方向看去，那里曾经是我逃跑的起点。
然而，天下之大，我去向哪里？
当时，李桂英还没走。我还没有榜样。如果当时李桂英走了，或许，或许我会再有那么一分勇气，再度离开，再度流浪闯荡。
然而，没有如果。
所以，我说，管他呢。
她笑了笑，你呀，真是个孩子。
我伸手逗小孩子，说，干脆我就做孩子的干妈，守寡一辈子好了，就怕你舍不得分给我。
她说，舍得是舍得，但你守得住吗？翠竹，一个人心气太高，也不是好事。有合适的，就要抓住，你离开了他家，想怎么大闹天宫，那就是你的事情了。
这话让我怦然心动。
我几乎说出顾苍松的事情。但没来由地觉得一片渺茫，于是也就不说，发一下呆。
她又说，不怕我烦的话，我来给你当媒人，保证你老公公没得挑。
我说，算了，谁家都有难念的经。现在我虽然是做人儿媳妇，倒比做人家的女儿自在些。以后再说吧。
她笑笑。孩子哭了起来，她就解开衣襟喂孩子。看着这场景，我内心有种说不出的伤感和感动。
7-3
从赵璇家回来后，爸爸再和我说话，便有一种对赵璇的生活状态的夸赞意思。我自然理会他的意思，可是心里总是有点儿酸涩。
爸爸，你或许不知道，这里，并不是我真正的家，所谓的林爸爸，又怎么能如你一样，放我任性呢？
李桂英她们来看过我几次，蒋丽静也临盆在即，在旁人看来，这一切，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邻里探访。也许，除了李桂英，没有人记得自己是“候鸟”。因为，她们不但学会了称呼不久前本村山顶角落的两个“候鸟”，便是自称，偶尔也会毫无滞涩地说出“候鸟”二字。
半个月很快过去，赵璇托人传话，说赵璇的父母，段青红的父母都要回家了，问爸爸要不要一起回去，要不要一起坐车，一起买票。
爸爸似乎对我很放心，当即也决定要回去。他说，家里需要他回去了。
那是他的家，也是我的家。
但是只需要他，不再需要我。
我不敢提出：爸爸，我个您回家！
这是只会让所有人为难的要求，而最终为难的，只能是爸爸。
回家的日子决定了，便是学校批卷的那天。
一早吃过饭，爸爸已经收拾好行李，放在林玉川的自行车后边。蛇皮袋里装着地瓜粉，茶叶，旱烟丝等等特产，还有上次到赵璇家顺便给他买的一身衣服，给妈妈的一身衣服。要带给弟弟妹妹们的，则是一些吃的，糖果，花生酪，芝麻酪，酪花等等。钱都是林玉川支付的。
我知道，他当时，便存了送走爸爸的心思。
我已经请了假，要把爸爸送到赵璇那里集中。所以准备去借辆自行车，这时候，顾苍松骑着周国士的自行车来了。
他说，校长派他去学区有点事，刚好和我们一起，反正顺路。
但是他目光闪动，我知道事情不会这样简单的。
因为，这一段时间我们共处的时间又慢慢增多，我偶尔也开始写点字。
毕竟是夏天了，冰，都解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