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看到我的沉默，李桂英搂住我的肩膀，说，翠竹，良心是当不得饭吃的，人，最要紧是自在。我跟你说，我想走了。

啊？我瞪大眼睛看她。

她淡淡地说，很正常啊，你想，我怎么可以和一堆人加起来凑不够一个脑子的人生活？你不要看她们现在都听我的话，很快就不会了，为什么，有孩子了呗。有孩子她们就有资本。你没看到她们啊，尾巴随着肚子一天天挺起了。

她停了一下，摇了摇头，笑了笑，说，我怎么会跟她们争什么？这样的家，有什么值得我争什么？翠竹，我一个姐妹写信告诉我了，在城里打工，现在很多私人厂招工呢。我终究是要走的啊。

我问，桂英姐，你说，你要的是什么啊？

她说，这个问题我可是想过的。在你这样的时候，想着嫁个好人家，过好日子。一辈子，不都就这样吗。但是遇到了个没良心的男人，心慢慢就冷了，就硬了。所以跑出来。跑都跑出来了，还是傻，想着找个听话男人，维护好一个家，也行。哪晓得好啊坏啊的命，都是自己的，哪能寄托在男人身上啊。孩子我也有了，男人，有也可以，没有，也可以，我都这个年龄了是不是。最要紧的是自在。

我喃喃地重复，自在。

可是，我想要的自在应该是怎样？

10-2

李桂英走的时候，已经是五个月后。当时，秋茶收获完毕，农事渐渐闲了下来，田秀枝和覃桃子也先后生下了孩子，田秀枝生的是女儿，覃桃子生的是儿子。孩子是前后脚到的，人家说林鹏军家倒是祖上积德，坐月子一起做，都可以省好多钱。

自然，伺候月子的是李桂英。

李桂英在那段时间，既当长嫂，又当婆婆，兼且当妈妈和保姆。

她临走前前一晚来和我告别，她说，就是一碗鸡汤，都会闹谁的三块肉，谁的两块肉，谁的骨头多，谁的肉多，这林家的最难一关，我已经帮他们度过。以后，我也不欠谁了。

她说话的时候，语气平淡，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情。

她还是，翠竹，你还年轻，早晚，得再走去的，我会给你写信。我和你投缘，希望以后还可以见到你。

李桂英走的时候，大方而公开，她的“丈夫”，听了她说的“我走了”后，木然地目送她慢慢走出他的视线。

后来人们都说，她很大方地和每个遇到的人打招呼。

“仿佛是本地人回娘家，就没想到这样一个心灵手巧的人，会回去那么久”，

“鹏党还在等她”，

“那一家子啊，哪能留得住她”。

她走了，留下身后的一溜传说和说辞。

很多年以后，我再度见到她，她依然那么淡定，也依然那么美丽。

当然，这是后话。

1010-3

沉默中林秋娥回来了。

李桂英起身告别，她拍拍我的肩膀，说，翠竹，我先走了。

她婉谢了林秋娥送她。

林秋娥想说什么，但也不知道怎么说，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但不想挑起话茬。

熄灯躺下后，她在黑暗中幽幽问道：嫂子，你会和你爸爸回家吗？

我睁大眼睛看着黑乎乎的天花板，好久才说，你希望我留下吗？

她说，是啊。

我说，那我该怎么办啊？为你大哥守寡吗？

她说，不是啊，我相信爸爸会安排好的。

安排，我的心一阵揪痛。

我淡淡地冷笑了一下，对着无边的黑暗，还有命运。

她径自说，其实我们也可以当姐妹的。以后我的孩子叫你舅妈或者姨妈，都行。

我心一跳，问，秋娥，是不是你要嫁人了?

林秋娥在黑暗中静默。我拿不准她是害羞还是别的。

好一会她说，总是要嫁人的，不是吗？

但我知道那天，其实不会很远的。

林家，总要先把自己的孩子安排好，才轮得到我。

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