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哭过之后,我们都静默了好一会。
我问起家乡的事情,人事可曾变化。
爸爸摇头,说道这两年农民又开始不好当,各种成本上升,收入又不会增加什么,已经有人开始出门。本就偏僻的山野之处,少了几个青壮年,更显得荒凉 了。至于亲戚朋友,无非谁家婚嫁,谁家过世。亘古如恒,不外如此。
他问,翠竹,我听说你在这边当起了孩子头?
我点点头,说,是啊,快一年了。
他说,也是你的福气。
不知怎的,我忽然觉得父亲的几分陌生。
9-2
夕阳西下,放学回家的孩子,有的抓紧时间赶着牛出来放放,溪边水草丰茂,又在村落里头,对面的溪滩上,便有了三五头牛,几个孩子。牛儿自在啃着草,孩子们则快乐地嬉戏。
金红色的夕阳,照着这一切,天地间似乎是勃勃生机,生趣盎然的。
爸爸感慨道,这地方都肥啊,沙石滩上都能长出草来。
我忍不住问爸爸,说,爸爸,我,我想跟你回家啊。
啊?他转头看我。
但是无言。
这两年的日日夜夜,爸爸,你是否也和我一样,变化了许多?
9-3
我终于受不住这样的寂静,说,爸爸,天要黑了,我们回家吃饭吧。
他怔怔出神,说,回家,吃饭。
越往回走,我的脚步就似乎越沉重,回家?林家是我的家吗?
快到林家的时候,爸爸忽然叫住我,说,阿竹儿!
这是我从上中学以后,再也没有听到过的叫法,他曾经说过,读书人,应该用大名的。
但是今天我又听到了。
阿竹儿,多好,一下子让我回到了童年。
我说,爸。
他欲言又止,我再说,爸。
他说,阿竹儿,你要想清楚。你长大了的。
一下子,我遭遇了人生以来最大的委屈。
9-5
晚饭,林妈妈整治得极为丰盛,有酒有肉,有菜有汤。林玉川亲自请了爸爸坐上大位(闽南风俗,以左为尊,左侧上首为一桌最尊之为,俗称大位,一般只有母舅,即舅父,才有资格坐,林玉川这个做法,便是对爸爸极为尊重,给足了面子的),频频敬酒。
一起上席的除了林玉川夫妇,爸爸和我以及林秋娥,林夏阳夫妻也被请了过来。不知道林玉川和曾翠莲说了什么,曾翠莲表现极佳,一口一个大嫂,再一口一个亲家——全家人都叫着亲家,于是爸爸很快就醉了。
他和下午那个只会流泪的爸爸,真个判若两人。
莫非眼泪已经带走了所有伤悲?
只留下心碎千片万片的我,那么清醒地钝痛。
9-6
爸爸醉了,我安排他到我的房间睡下。
不多久,另外几个候鸟闻风而至。李桂英,蒋丽静,覃桃子,田秀枝之外,还有两个据说刚进门的。长相都很普通,很老实。
她们挺着或大或小的肚子,用她们的幸福,羡慕着我的幸福。
蒋丽静的肚子也隆起来了,真个心气颇高的女人,此刻也有几分幽怨,她说,什么时候也让我爸爸来看我一次,这个生活,这个婚姻,也就算是完整了。
不会挺起肚子的李桂英则说,翠竹,算起来我爸爸妈妈,哥哥嫂嫂倒是离我最近的,可是正是他们把我往火坑里推啊。他们要认我,我也不认他。我呀,就像是没爹没娘的孩子了。
我们这时候是聚在秋娥的房间里,这晚,我是要和秋娥睡觉了。好像只有秋娥知道我不是很高兴,话反而少,覃桃子和田秀枝,都快临盆了,也颇安静。其他两个新鲜人,更是一言不发。
但正是蒋丽静和李桂英这两个说起来比较知心的人的安慰,我的心才更加的痛啊。
真痛啊,我该怎么说?
9-7
看到我情绪不高,而爸爸又睡着了,看热闹的情绪就降低下来,过不多久,气氛就渐渐冷。李桂英借口孕妇们应该多休息,打发她们先回去。覃桃子虽是安静了些,却倒不舍得人多的热闹,李桂英丢了眼色给蒋丽静,蒋丽静就带头站起来要走,顺便还拉着秋娥,说这几天路滑,夜路需要秋娥送一程。田秀枝也要走,于是覃桃子无法,跟着她们一起走。
她似乎有点怕李桂英,不敢和这个大嫂独处。
等房间都安静下来,李桂英低低地问我,翠竹,你怎么打算?
我被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