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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林秋娥默默走着，回头再看不见松林坡。林秋娥忽然说，嫂子，你有给你家里写过信吗？
我摇摇头，说，没有。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说，为什么呢？
我沉默。
过一会儿，她又问，你想写吗？
我点点头。
她就叹气说，其实我很羡慕你读那么多书，识得那么多字的。
我暗想，如果你是我，你一定也只能说一声“失德”吧。
但，这就是不足以外人道的，所有苦难，都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她继续说，嫂子，你怎么会读那么多书？
我一愣，这个事情，有很久我没想了。其实，我依稀记得，当时是邻家谁嘲笑我们一家人没个识字的。当时弟弟还小，我虽然过了入学的年龄，爸爸也就咬咬牙让我去上学。后来坚持下来，是因为爸爸对我的爱，不只是疼爱，简直是疼爱。他常说的就是，我这个女孩，识文断字的，可不能再让她受苦。
那么我现在是在受苦吗？别人眼里的女先生啊。
我没回答，我反问，秋娥你家条件也不错，为什么不读书。
她说，不会读，不想读，还被爸爸打过。
她忽然幽幽叹气，说，如果知道读书这么有用，我拼死也要多读几年的。
一时间，我们都没有再说。
又转了一个弯，她忽然又问，你才，鹏宇给你写的信会写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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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怔，我已经忘记了这件事。
下意识问，你说什么？
她说，好了啦，我回去就会把鹏宇寄给你的信还你。你不要担心，我没看。我知道看人的信是犯法的。
我想了起来，淡淡说，能写什么？还不是部队的生活，我知道，鹏宇这个人，比较爱吹的。
她说，我猜不是。
她的语气幽幽的。
我忽然醒味过来，问，对了，秋娥，我问你一件事情，你可不能骗我。
她说，你说吧，我知道的我肯定告诉你。
我说，你是不是喜欢鹏宇？
她一震，平时飞扬洒脱的脸垂了下去，耳朵后面都红了。好一会儿说，哪有？
但我已经知道。
我说，你们本乡本土，知根知底的，喜欢，就好好爱吧。我会支持你的。
她站在，然后转过来说，嫂子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我愕然，问，你说什么？
她看了我好一会儿，似乎确定我是不是骗她。
我从容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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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鹏宇喜欢的是你啊。嫂子。
其实，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可是，我当然还得装作真的不知道。
所以我说，你乱讲什么？
她说，我没乱讲，他来找爸爸，他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我猜她肯定是因为关注林鹏宇才会去偷听他们的话，但我不忍心揭破她。这种现实，未免太残酷。
尤其是对她这样一直受娇宠的女孩。
我克制自己的好奇心，不去问她听到什么。但是下一句，我已经无法自控，我忍不住问，为什么？
她的下一句是，你知道鹏宇为什么要去参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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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于是告诉我，林鹏宇参军的目的，其实，就是林鹏宇和林玉川对话的内容。
林鹏宇：我想来找翠竹。
林玉川：现在不行。
林鹏宇：为什么？
林玉川：鹏宇，你也不是傻子，你知道我家里两个年轻的心思。
林鹏宇：但你也知道，我和秋娥是本家，不可能的。
林玉川：这个我当然比你懂，但是秋娥呢，她懂不懂？你想过没有。
反正我只是当她是妹子。
你乱了辈分了，你应该叫她姑姑。
是姑姑吗？哦，对，应该叫你叔公。不过我们已经出了五服，叫妹子也不要紧。
我不管你叫什么，你现在想这样把翠竹接走，别说我不同意，就是同意，你也拿不出钱来。
你开个口，我去筹。
你怎么这么糊涂，我是这个意思吗？你呀，都老大不小了，有没有想过前途？
前途？
你就守着那三尺讲台，五寸钢笔就能出息？我告诉你，代课老师，以后要取消转正了？
什么？
鹏宇，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对你我是心里有数的。将翠竹给你，也好，就是时机还不成熟啊。
那叔公你说怎么办？
你先别叫叔公。照我想，去参军是条路。
参军？
对，当几年兵，干得好就升上去，到时候就是不回来，村里也有光。就是退伍了，能安排工作最好，不能，也先在村里干着。我也老了，再干能几年，最后还是希望你能接班。
啊？
你回去想想吧。
林秋娥一定听得入神，所以学得惟妙惟肖。也许原话不尽然如此，可是，想起他们平日说话的神色。我的心里还是忍不住的暗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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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已经显然，林鹏宇参军去了。
我默然很久，对林秋娥说，走吧。
我们继续前行。终于又看到了云顶。公路也远远在望，那路边，似乎停着一辆拖拉机。
是任东邦来接我们吧。我心里一阵温暖。
林秋娥忽然又转过身来，说，嫂子，我不嫉妒你。如果鹏宇娶了你。那也好，我们以后还是亲戚。
我忍不住上前拥着她，说，傻孩子。
她说，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我叹口气，说，你放心，嫂子，心里其实已经有人了。
她一震，但随即恍然大悟，说，一定是那个写字的顾苍松。哼，这种人，最靠不住。嫂子不是我多说啊，你要小心他。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
于是她又说，嫂子，你知道吗？爸爸已经开始安排二哥相亲对看，说明年初就要给他娶人了。
我说，哦，是吗？这样也好啊。很快就到你了吧？
她忽然心酸，跺跺脚说，我就知道是这样，哼，趁鹏宇去参军的时候，把我嫁掉，我就知道。
我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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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继续前行，我的脑子不得安宁，细细想来，这一切不过是在林玉川的布局之中。我既然是一颗可以利用的棋子，那当然要好好利用。第一次想用来生孙子的计划失败后，那倒可以用来为自己以后谋福利。林鹏宇也许是村里小辈中值得培养的一个人。但是，再怎么值得培养，也要他林玉川肯培养。如果怕不保险，就加上一个我。下次他估计就是村长了，他退休后，林鹏宇就是村长了。这个村，便在他的控制之中。
至于林夏阳和林秋娥，怕，也不会轻易就鸳鸯和谐。
这样想，一会恨，一会悲，心潮不断起伏。
好在后来一个声音说，那个顾苍松，对你好吗？
问这话的是林秋娥。在我出神的这会儿，她也在想些什么呢？
我摇摇头，我实在说不出来。
在和他之间，我似乎还更主动呢。
她说，要不，你就嫁给鹏宇吧。
我失笑，秋娥，你不嫁她了？
她说，嫂子你不知道的，爸爸说怎样，就是怎样。
我回想起一年来的种种，忽然后背无端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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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走到了任东邦的车旁边。他笑着说，你们吃那么久啊？
我歉然，说，让你久等了呢。
他说，没事，走吧。
到了赵香兰家里，孩子正在睡觉，赵香兰在门口的水沟洗衣服，这么冷的天，洗衣服一定很冰冷吧。
想起段青红此刻如女皇一般，一家人围着她转。忽然深刻地想起一句话：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古人说的，真的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