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知道,无论如何,段青红的月子酒是赶不上了,但是满月酒,那是可以的。
我先决定了,我对那个“报生”的人说,你回去告诉青红,先恭喜她生了娃儿当了妈,明天的月子酒就不去了,到时候满月酒一定去。
听得屋内赵香兰叫我,也叫东邦,我进去,她拉着我的手,说,妹子,你受委屈了。
我强笑,不会啊,香兰姐,你和青红都当妈妈了,我很高兴啊。
她说,你不要骗我。姐眼底浅,心里却不浅。你呀,书读得多,难能像我们这样窝着。
我转移话题,说,香兰姐,这个,你的满月酒我就不来了吧。
她说,我懂得。你要去看看青红,你看,我没来多久就有孩子,除了你结婚那次,也就没出门过。她也是啊。都没有来看过我。这个,她们两个先走就先走了,我们三个,要好好活着。你,以后能怎么样,还不知道,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让自己委屈,不高兴。
又说,东邦,青红妹子那边也生了,我们这里该怎么随礼?
任东邦就出去问了一下,回来说,都是新生儿,都不用随礼的。怕相冲。
她叹了口气说,翠竹,你替我传话,让青红也要养好身子。好好过日子。
我答应了。
7
回家的路上,林妈妈冷着脸。我也自顾自乱想。快到家的时候,她忽然说,这个家还是我在当的。
我说,是。
她说,你眼睛里没有我这个家主。
我说,不是。
她说,那个青红,路那么远,就不要去了吧。
我说,不行。
她就说,没我和你爸爸说可以,你就不能出门的。
我就加紧脚步,钻回了自己的房间。
晚饭,直到林玉川亲自站在门口叫,翠竹,你现在不仅是我家的媳妇,也是老师了,要顾好自己的身体,明天要上课的。
我躺在床上,四周是冰冷冷的。没应。
他又说,其他事到时候再说,现在总得先吃饭。你眼窝子,要放远一点。
我心念动了动,应了一声,自己起来收拾了东西,吃了,又去睡觉。
8
第二天真正感觉上大班的压力,一大叠的作业收上来,就批改的时间,就要多了一倍。中午我坐在高青花宿舍,名义上也是我的宿舍批改作业,听着她午睡时候发出来的微微气息,忽然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多余。
于是跟周国士提出自己单独一间宿舍办公,刚好林鹏宇那间空出来,收拾收拾,也就搬了进去。
我是做事顶真的人。批改作业的效率,比起高青花来说,真的低得很多。当然,也许是潜意识里觉得,非如此无以填满那一段一段的时间。
起初并没有太意识到和顾苍松的宿舍是对门,分处门厅的两边。因为我并不住校。等我意识到,已经是两天之后。课间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好久没去陈玉山宿舍喝茶,而顾苍松则一个人站在大门口,看着远处的田野。
这时候高青花过来喊,喂,你们两个,都过来喝茶,躲在这里干什么?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吧。我于是心里悄悄地动了一下,有一种稀微的感觉,轻轻被唤醒。
可是我有点怕,我不敢深想,就应了一声,去喝茶了。
9
这天是周四,作业多了些。因为最后一单元考完就要进入期末复习了。放学检查完学生打扫卫生的情况后,我一个人坐在宿舍批改作业。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世界安静下来。之间高青花曾经来叫我,说大家要一起散步,问要不要一起。
我当然不去。一方面我还没吃饭,一方面我不过是个本地人,(虽然是候鸟,但是在其他老师眼里,我是个本地人,真是怪异)实在不适合散步。
更重要的是我要批改作业。
天就黑了。
灯就亮了。
忽然间觉得有个影子投射进来,一看,顾苍松倚在门框上。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好些天了,他都不和我说话。
我问,顾先生没去散步?
他忽然变戏法一样,从后面掏出一个袋子,说,你饿了吧,尝尝这个,我从家里带过来的。
是包着糖纸的大白兔奶糖啊。
我说,无功不受禄,为什么请我吃糖?
他说,你这里饿,我这里疼。
他分别摸摸肚子和心脏的地方。
我说,你就会说风凉话。
可是心底下,一丝丝的甜意就泛了上来。
10
我将一块糖含在嘴里,绵绵的,软软的,甜甜的,味道好极了。
他依然靠着门那边,我当做他不在,有些匆匆地将最后几本改完。然后伸了个写意的懒腰。说,累死了。
他说,渴了么?要不要喝茶?
我说,不要,我要回家吃饭了。
他说,我想喝你家的茶。
我说,就知道你不安好心,一颗糖就想换人家的茶。
他说,那再多加一点怎么样?
我说,好啊,拿什么来换?
我想知道,他最近又画了些什么呢?
果然,他返回宿舍,拿了一轴画过来。
我说,呀,这么名贵,受不起!
他说,你先打开看看。
我就依言打开。
画的上方,写着“岁寒三友”。
可是我打开了整幅画,却只看到了翠竹和苍松夹杂交映。没有看到任何的梅花。
我说,不是岁寒三友吗?怎么只有两样?
他说,你看看下边。
我仔细看,下边不起眼处,有两颗圆圆的东西,我问,这是什么?梅花?
他说,不是,是杏子。
我奇怪问:杏子是岁寒三友吗?我怎么不知道。
他徐徐说,有杏不需梅。
我张大眼睛,不知道他的意思。
11
顾苍松轻轻说,你真的不懂?
我说,嗯,是的。为什么有了杏子就不需要梅花呢?
他说,那我直说了。
我说,当然。
他就走过来,拿起一张纸,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有幸不需媒。
啊?
虽然内心已经猜到,并且企盼了那么久,可是,真的面对这样的表述,一时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慌乱中,我说,你这幅画是送给我的吗?
他说,是。换你家一杯茶,够不够?
我垂头说,茶,不是我家的,是林家的。
气氛一下子就僵住了。
好一会儿,我抬头,说,我回家吃饭了。
他说,翠竹,我·······
我止住他,说,先别说,好吗?
然后我缓缓转身,夹着那轴画,慢慢地走回家去。
背后那双眼睛跟着我,冬天的风冷冷的,心头,热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