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烦躁起来，说，我的事情不要你管。你说好了，你要老三是不是？
她被我吓住了。
我问，为什么老大不端饭给她吃？
我说的是闽南话，但是林鹏宇还是负责翻译了一下，结果那个又高又瘦又黑的家长，应该是党政军民四个人的父亲吧，颤巍巍说了一句：相冲。没圆房不能见面。
我心里头说，难怪了，难怪要娶候鸟了。
我转头问覃桃子，如果他们只能让你嫁给老大，你怎办？
这次，她很干脆，我就逃，逃不了就死。我死都不嫁给一个比我爹看着还老的男人。
我忍不住冷笑，你都长这样了，你爹还能多年轻？
她的脸红起来，脖子都粗了，说，就是这样，我死都不嫁老大。
这是不是一种失德呢？我不知道。我的任务，只是需要把球踢给他们一家。
18
一圈人本来很安静地看着我们对话，偶尔听一下我的翻译，忽然想起鲁迅笔下所谓的看客，以及帮凶，这圈人都是这样的。
而我，更加失德，一边做着受害者，一边是帮凶。
我于是静默了。
忽然那颤巍巍的老人又出来，问，先生，她跟你说什么了？
我几乎不假思索，说，她说只肯嫁给老三。
这句话犹如惊雷，周围这圈人立刻啊咦哦地一阵，林鹏宇大声说，大家先不要说话，听听是怎回事。
我没想到就这样脱口而出，既然说了，就解释一下，说，她说了，老三懂得疼她，年纪也和她般配，她只肯嫁给老三，不然她就不嫁。
老人有点蒙住了，一个老妇人尖锐地叫，那老大怎办，这下失德了。
我不说。
覃桃子不知道我们说什么，有些惊惶不定。
老人就问，如果一定要老大先娶呢？
我看见人群中的老大呆若木鸡，忽然忍不住说，你不是说还没圆房不能见面吗，这回怎么又让他们见面？
果然老大和老人顿时都脸色变了。
我再也呆不下去，这算什么呢？
我说， 我要回家了。
一圈人议论纷纷，但也都让出路来，窃窃私语中我似乎听到有人说，会不会这个候鸟先生故意传错话呢？
我忍不住回头大声说，她说了，逼她嫁给老大，她就跑，或者死，随便你们。
我几乎小跑着，眼泪不争气又流下来。
为什么会这样？
19
林秋娥和林鹏宇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喊，我跑了几步，四周狗叫声大了起来，我就停下脚步。
林鹏宇说，对不起，翠竹，让你受委屈了。
林秋娥有些不解，不知道我怎受委屈了。
她甚至嘟囔了一句，鹏宇，你说那个候鸟会嫁给鹏军吗？
林鹏宇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又交代说，秋娥你和翠竹一起回去吧，让她不要伤感了，别人的事情，不用想那么多。
林秋娥有些不依，但也是关心我，怕我出事，说，嫂子咱们回家吧。
这个过程中，我没什么。狗叫声渐渐消退去，我的眼泪也慢慢干了。
20
到家的时候，林家人居然都还没睡觉。见到我回家，都似乎松了口气。林玉川甚至招呼我喝茶。这是极少的。一边还吩咐林妈妈去弄宵夜，并让林秋娥也去帮忙。我急忙说我来我来。但是他坚决止住了我。
他冲了茶，徐徐说，翠竹，学校还好吗？
我说，还好，慢慢懂得怎么教孩子了。
他说，对于工资由我来领，怨恨吗？
我摇摇头。
他说，你要花什么，要买什么，我会安排的。不是我们不相信你，就是我领了钱马上就再给你，我也要让人家知道钱是我领的，你懂得这个意思吗？
我低声说，嗯，本来就该这样。
林玉川说，每个人都有难处，大家互相理解一下就好了。老实说，没有人愿意找外地人的，如果不是为了省钱，为了省事。你看他们四个兄弟，就那样的家庭，不娶外地人，本地的谁会嫁给他们？知根知底的。但是难道他们就该绝后吗？
我张了张嘴，觉得自己所有的解释都会无力，所以闭嘴。
他继续说，人啊，活着就是命。春生是傻子，娶了你又没传后，是命，早早死了，也是命；你大老远被卖到这里来，拐了弯才进入我家，也是命；那几个兄弟娶不起老婆，是命，买了个外地女，也还不知道留得住留不住，反正都是命。孩子，人和命是不能过不去的啊。
我继续沉默。
他说，好啦，你也不用多想。我们是真心当你是女儿的。
我涩声道，谢谢。
21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忽然看见门口有两个身影，定睛一看，分明是老三带着覃桃子。
他们两个肆无忌惮，趴在窗户外盯着我上课，一群孩子就难免走神，顺带窃窃私语，而最多的两个字，当然是，候鸟。
我去驱赶她们。
覃桃子毫无顾忌地说，妹子，你命真好，到这里来，还可以当老师，我要是你的一半好命，少活三十年都行。
她说的是老家话，有调皮的孩子偷偷地学着唧唧呱呱。
我瞪了孩子一眼，说，你们赶紧走吧。不然校长来了不好。
那老三，只会傻兮兮地笑，也不知道我们说什么。
幸亏林鹏宇在隔壁也已经发现，出来对老三说，鹏军，你作死啊，赶紧带着她走。这是你来的地方吗？
林鹏军说，她就是想见见翠竹先生嘛，不带她来怎办？
林鹏宇说，怎办是你的事情，现在翠竹是公家的人，不像你闲的比跳蚤还闲。快走。
正说话间，校长从对面的教室走出来，说，那个是谁，快走快走。
覃桃子不知道我们说什么，但也猜到是赶他们，就流着泪说，妹子，你晚上还要家来啊，不来我就憋慌了。
22
课间的时候，林鹏宇在大伙聚在陈玉山宿舍喝茶的时候，讲了昨晚我离开后的那场喜剧。
政党军民四兄弟的老父亲和老母亲，在经过商量之后，要求老大把媳妇让给老三，老大当然不干，老俩口就给老大当众跪下。
也许对老人来说，老大老三谁娶都是儿媳妇，生的孩子都是他们的孙子。
覃桃子甚至林鹏政党军民四人，都不过是传接他的香烟的工具。
我的脑海中闪过那两个字：失德。
最后，老大屈服了，屈服在老人的双膝之下，也屈服在围观的其他人的好心劝解之下。
大家都听得有趣。
只有一边的顾苍松忽然爆出一句：失德，新社会了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事情？真真失德。
是啊，除了这两个字，还有什么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