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又见候鸟

1

第二天，我更早地起床，不仅挑水做饭，顺便连猪也喂了。

我睡不着。说不清是兴奋还是复杂，一夜下来，好像是睡着，却又是醒着。第一声公鸡打鸣的时候，看窗外，天依然是漆黑一片。应该是四点刚刚到的样子吧。然而我就完完全全地清醒过来。

躺着翻覆一阵，慢慢地窗户的缝隙透入一丝白线。索性就起来。

厅上的那个时钟，才堪堪指向四点半。

发了一会呆，就挑着水桶出门。

晨光熹微的乡村，安宁静谧，这个山村还没有醒来，但鸡犬之声已经开始热闹起来。它们都在认真地履行自己的职责。

井水打上来，有一些温。

一个念头忽然闪过，如果我现在走，是不是可能？是不是可以？

2

但是对着水中的自己，我有些犹豫，我看不清我犹豫的内容是什么。家乡，亲人，我是想的。可是我这样子回去，会是怎样的呢？

我觉得我无法承受这种变化。

也许是，我被招安了。被一个代课教师的工作招安了。

这样想着，我的胸口一阵痛。不知道哪家的狗忽然窜到井盘边来，它对着我汪汪汪了几声，一瞬间我又感到了背后的眼睛。

是的，不可能的，我现在要跑，也跑不脱的。

我揉揉胸口，俯下身去，挑起了水。

3

踏着晨曦，我到了学校，已经有学生在操场边等着，他们在等老师去打开教室的门。见了我，他们羞羞怯怯地问，先生，来了。

我点点头，说，你们早。

他们回答，先生早。

我将门打开，又让他们打开窗户，他们当着我的面，悄悄地拿出书，小声地念着，根本听不真切。我鼓励说，读大声一点，清晰一点。

他们就悄悄把声音从嘴巴里放出来。

我站了一会儿，看见高青花已经开门，就到她的宿舍去拿我的教科书。

再回到教室的时候，班级已经大半满了，读书的声音，真的可以用书声朗朗来形容。整个校园里都是这种声音。我站在窗户前，外面的阳光正一点一点地投射过来，操场的黑暗在慢慢后退，金黄色的光晕前行。

这是多么美好的清晨景象。

我觉得，我会爱上这种生活，不会再离开它的了。

当然，后面的变故，那是后话了。这时候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好好的教，教得他们好好的。

4

凭着对以前上课的记忆，凭着对这份工作的喜欢，并且凭着对孩子们越来越多的喜爱，我发现我的时间和心思真的投入了。

在林家生活做事的苗翠竹，和在学校上课，讲作业，批改作业的苗翠竹，慢慢变成不是同一个人。

前者沉静，循规蹈矩，后者激情，时时迸发灵感。

和同事们交流教学的心得，讲述孩子们的趣事，或者向他们讨教应该如何应付某个学生的某件坏事，都是充满乐趣的事情。

陈玉山说，苗翠竹，你都可以当教研组长了，我们学校以前，就没讨论过这么的教学的事情。

林鹏宇就半开玩笑说，陈教导，我们学校没有教研组长，我看啊，你收翠竹接你的班，先当个副教导，等你退下来在转正就更好。

我说，去，乱说，我什么都不懂。

这时候周国士也会来凑趣，他说，你们年轻人，就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是归根结底，还是你们的。

他连毛主席也搬出来了。

其实，只是因为我是女教师吧，甚至，只是因为我是候鸟，又是女教师，而且长得算得比较出众的缘故吧，他们对我的请教或讨论，格外地热心一些。

顾苍松也是个好学的，他也是新老市，他也会讲和我同样的故事，问同样的话题——这些老教师们都觉得毫无新鲜感的东西，他甚至讲得比我出彩，问得比我深刻。但是，改变不了的是，如果我没有在场或者参与讨论，大家对他，也就有些敷衍了。

可是，我的内心，却在期待着，我总希望我下课的时候，和大家一起喝茶谈论的时候，他会在场。

他不在场，我问问题的积极性，也会降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