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尚不能听懂这种山歌里面的细微意思，往往需要求助林秋娥，林妈妈是老过来人，就会给我解释一下。

然后，她会旁敲侧击地暗示我，要和春生阴阳好合，播撒种子。

她自己也会唱山歌，只是自己唱，声音小小的，充满了男女欢爱的暗示。我听到了，装作听不懂。

9

这两三个月来，我已经清楚林家的情况。林玉川是村民小组长，头脑活络，人也勤快能干。单干分田几年来，种烟草，开荒种茶，都是能得钱的作物，自己还懂得建筑，可以当建房子的师傅，不过三两年，房子就盖起来。又懂得做人，人缘和人望都不错，宗族里和生产小组里都是说得话的人，大队里有事，也会找他商量，公社里来人，也会找他。这些或明或暗的关系，又给他带来了额外的好处。

听说公社要改乡了，大队要改为村了，正准备让他出任文书兼出纳，管印子，又管钱。

当然，村长和支书会让现在的大队长和大队支书继续当着，可是他还年轻，只要想当，还是有机会的。

这些，是林玉川有意识无意识地透露给我的，他在安我的心。

我唯唯。

不劳动的时候，我会让林秋娥带着我去串门。同年龄的女孩子不少，除了打牌，还可以说话。有些人家还有一些书，什么说唐水浒的，都有，有一家甚至有一册红楼梦，但只剩下二十一回到四十五回。我也看得津津有味。看完后，她们会让我讲给她们听。我也不推辞，就讲讲。

于是她们不由自主地喜欢和我一起，听我讲故事，或者请问我一些其他的问题，这包括女孩子的身体生理问题。我懂得不算多，但总比她们知道一些。

于是她们崇拜我，我隐隐地居然成了她们的头。

10

春茶过后，天气就热了。

这一年五月，这里发生了几件值得载入史册的事情。

第一是公社改乡，大队改村正式产生，东林大队被东林村取代了。林玉川不出意料果然当了文书兼出纳，一时间成了村里的红人。这种红，以后还要一直维持下去。

第二件事是村里修建许久的水电站正式发电，家家户户开始用上了电灯，只不过，还只能晚上才有电，供电的时间是每天晚上六点到第二天早上六点。

不管怎么说，已经很不错了。

借着第二件事，村里为学校添置了一台电视机，十七寸的彩电。

于是，东林小学，成了村人晚上集会的一个去处。

我也去，我没想到，这会发生改变我一生的事情。

11

自从学校有了电视机后，我就成了学校的常客。每天晚上忙完家务活，整理了身子之后，我就会让林秋娥带着我去学校看电视。

起初半个月，学校真的是人山人海，老师把电视机拿出来放在操场上，大家吃了晚饭后就三三两两地到学校来，虽然只有一个福建电视台，可是无论如何电视是新鲜事，人们自发地将节目分类，一种是正片，也就是电视剧，一种是推销，也就是广告，再一种是宣传，也就是新闻与杂七杂八的专题，如税务之窗之类。无论哪种，大家都看得兴致勃勃。尤其是广告，很多人以能够背诵广告词为荣的。

可能老师们很快觉得这对学校的工作产生了影响，或者说破坏了学校的神秘和庄严，有一天忽然宣布，以后不再公开播放电视了。他们的理由有两个，一个是导致了很多学生晚上跑去看电视，影响了做作业，另一个是学校接下来要进行扫盲班上课，上课的时间就在晚上，这就不能再播放电视剧了。

他们说的倒不是骗人。六月份的时候，一份扫除青壮年文盲的通知下到各个生产队，名列其中的青壮年男女，都得去学校上夜课，接受扫盲。

这也是通电带来的一个变化吧。

12

就这样电视被收进老师的办公室，果然去学校看电视的人就锐减。

上夜课的人倒是挺积极，出席率很高，可是秩序实在不敢恭维，男男女女聚在一起，说话拉家常成了主要事情，抽烟吐痰也是活动之一。老师们在上面声嘶力竭，下面依然故我。看起来非常好笑，却也很好玩。

我看了看扫盲的教材，直接就是认识农村常用的字，比如农具的锄头，畚箕，扫把，钉耙等等，又如家用的锅碗瓢盆等等。每个字都配了图，其实看起来也蛮有趣。

这种热情照例也只维持了不到几天，几天之后，可能因为农忙，也可能因为实在太难，反正先是女人们慢慢不来了，接着男人们来的也少了。才不到两个星期，居然就完全没有人来上课。

这时候已经是期末了。

上级来检查扫盲成果的时候，那些考试卷子，当然是在白天的时候，已经预先让在校的学生先做好了。这就叫打仗父子兵，儿子女儿们，完成爸爸妈妈们无法完成的任务。

我没有受到电视限制的影响，也没受到老师上夜课的影响，我天天风雨无阻地到学校去，看电视，也为散心。学校，毕竟对我而言，是最可以觉得亲切的地方。

当然，林秋娥是林玉川的女儿，而我是林玉川的儿媳妇，这重身份，也是有帮助的吧。说实话，我能觉察到这种身份带来的好处，比如，老师们总是会客气的让座一下，即使在很多人都来看电视的夜晚。

13

渐渐地我对学校熟悉起来。

学校目前有六个班级，其中一年级是两个班级，其他年段各一个班级。

老师有七个。校长姓周，叫周国士，是个四十多岁的很严肃的男教师。其他还有林润钦，陈玉山，林青山，郑国凤四个公立老师，其中林青山和郑国凤是一对夫妻，据说是刚从民办老师考取转正的，他们大概三十岁多一点。而林润钦已经五十几，临近退休，陈玉山稍微小一点，也快五十了，他兼任学校的教导和总务。他还有个特殊的爱好，每天傍晚的时候，会带着一根鸟枪去打鸟。有时候可以看见他收获颇丰。我曾经吃过他煮的鸟肉粥的宵夜。

另外两个一男一女是代课老师，都是二十多岁一点，男的叫林鹏宇，是本地人，但是他也是每天到学校来的，女的叫高青花，是乡里那个地方的，她住在学校。

学校的老师对我都很客气，会用普通话和我说话，我学习闽南话，他们也很认真的教。尤其是林鹏宇和高青花，因为年龄相仿的缘故，尤其喜欢和我扎堆。

一个多月下来，我已经和他们很是熟稔。

他们甚至开玩笑说，要是我闽南话再好一点，就可以在学校当老师的。

学校很缺老师，我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