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春苗还喝了一点酒,这顿饭显然让他很满意,他贼笑地说,嫂子,你还是吃吧,你就是要逃走,也要吃点饭是不是。
逃走?我的眼睛一亮,为什么我没想到这个。
这个念头一产生,肚子的饥饿马上就能感觉出来,可是转念一想,我不能他这样说就去吃,我要等待,让他们觉得我是不懂事的,我不会逃的。
我继续沉默。
春苗又杂七杂八地说了一通,但是显然他对我的不回应也没坚持下去的兴趣,好一会儿就走了。
两个女人吃完后继续陪着我,春田过了一会儿,搀着一个穿着苍蓝色斜襟衣服的老女人一起走进来,春苗站在门口喊,嫂子,这是你妈,她老人家来求你吃饭了。
这个老女人脸色满是皱纹,头发几乎是花白的,她人很瘦小,身上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她走到我面前忽然拍了一下肚子,说“饿”,又指着嘴巴,说“吃”。
她的音很古怪。但是我听得懂。她一定专门学过吧。
春田跟着做了一遍动作,“饿”,“吃”。
我的眼泪又奔涌而出,这次我嚎啕大哭。
那老女人忽然拉着春田就在我跟前跪了下来,嘴巴里就不停说那两个字“饿,吃”。
仿佛他们是乞丐,向我乞食。
我不知道怎么做,拉她们还是不拉?
我转过身趴在床上继续哭。但被子散发出来的臭气让我打了个喷嚏,于是我更加伤心,用手臂撑着身子,愈发哭得激烈。
6
我终于哭得筋疲力尽,老女人已经站起来,坐在我对面的木凳子上,春田依然跪着,我用眼角余光看他,几次,他已经想拉我,旁边的两个女人也在怂恿他拉我,但是他的手就是不敢碰上我的身体。连其中一个女人拉着他来摸我,他也不敢。
看他挣脱的样子,我甚至差点笑出来。但是,却哭得更加大声。
之间也有不少人进出,好像一下子都只会说两个字,拍拍肚子说“饿”,指着嘴巴说“吃”。
我不敢想象和这些人怎么生活。
看着我的女人换了两个人,一个更老,一个更年轻。更老的那个终于把春田拉了起来。
我继续扛着。
但大哭转成了抽泣。
我心里开始盘算,晚上天黑的时候,我一定要逃走的。随便先躲起来,白天再想法子逃到大地方,找人救我。
这样,我就有必要积累能量。
于是在一次春田眼巴巴地看着我,说出“吃”这个字的时候,我点头,说,吃。
她们立刻把欢呼雀跃的表情写在了脸上。
7
我确实很饿很饿了。
我努力吃了两大碗饭,还有菜,肉和汤。我尽量让我的肚子鼓鼓的。
吃完一会儿,我说,我要上厕所。
我心里计议好了,借着上厕所可以先看看地形。
看着我的年轻妇女居然听得懂我的话,可是她不知道怎么说,只是拉着我的手,掀开那条鲜艳的布帘,布帘后面搁着一个木桶,木桶倒是新的,她指了指木桶,嘴巴嘘嘘了两声。
我明白了,那是便桶。
我摇头,说,我要大的,我还要纸。
纸居然也有,是带着黑色斑点的草纸。
上面还系着草绳,看来也是特意买回来的。
我心里一凉,这户人家,这次娶媳妇是铁定了心的啊,做好了这么多准备。
两个女人一起带着我去上厕所,老女人换成了年轻一点的。大概是怕我跑掉能够追上的意思吧。
春田在后面远远地跟着。
这里的厕所都是露天的,但这不是关键,老家的条件并不比这里好多少,我要做的是借故多考察一下地形。
我发现我还在这个所谓茶场的这个村。茶场那边的厕所倒是有遮盖,我就向着那边走去,但是两个女人就激动起来。拉着我往相反的方向去,我想了想,明白了,她们怕我和其他伙伴见面。
我于是为孙锦茹卢玉凤赵璇和段青红担心起来,不知道她们现在在哪里,是不是也已经被卖掉了?
8
她们将我带到一个学校模样的地方,之所以这样认为是因为这个厕所标注了男女。
厕所很小,只有两个蹲位,她们站在门口等,一个还进来蹲着拉了小便。
我努力憋出大便,一边用眼睛巡视周围。这厕所围墙不高,而且上面有缝隙,我甚至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墙是用砖头垒的,有一面是用一个竹编挡住的。也许是防止人偷看的。我悄悄抠了抠竹编,看了篾条已经颇有一段时间,居然被我抠下来。我往外看去,厕所后面是一条水沟,水沟边是一块田,此刻可以看见稻茬子在地上长着,没有别的东西。我心头暗喜。
9
回到春田家里,天很快黑下来,中午热闹聚集的人大半散去,只有几个女人依然在。
我躲在房间里,虽然房间的气息不好闻,可是我一方面已经适应,另一方面总好过和他们在一起。我依然没有和他们一起吃饭。
天愈发黑了,柜子上的蜡烛放大了这种黑暗。想到要逃跑,我的心里有些紧张,手心微微出汗。
他们吃了饭,用一个木盘子托了一大碗饭和几样菜还有一盆汤放在屋内的柜子上头,饭菜在蜡烛的光线下散发着诱人的气息。两个女人又是劝说了一通。
我的肚子尚饱,但是为了松懈他们的警惕性,我还是吃了大半碗的饭,尤其是那份肉菜,我格外用力地吃了下去。肉菜顶饿,我知道。
吃完饭不久,人又渐渐多起来,大多数是中老年妇女。这是看新媳妇来了吧,我心里暗暗冷笑。她们围坐在房间里,一个个目光盯着我看,七嘴八舌地谈论。不消说是对我评头品足了。
我靠在内角的床栏上,闭着眼睛养神,有那么几个刹那,我忽然一个激灵醒来,睁眼看幽暗火光下的闪动着的人影,简直是到了鬼蜮。
10
蜡烛渐渐矮了下去,女人们也陆续走了。房间里剩下几个人,一个干瘪的老人,一个是春田妈妈,还有一个是春田,他们不知道在说着什么,春田好像很紧张,手居然像女孩子那样搓着衣角。
我站起来,说我要去上厕所。
他们开始不明白,我连比带画说了半天,他们明白了,但是坚决不让出去,示意我就在房间里面拉,意思是就算拉大的,也可以拉在桶里面,天明再去倒。
两个老人搀扶着走出去。看样子那老人是春田的爸爸。
春田就反身将门关了,迟疑了一下上了门闩。
我扑过去,拉开门闩。
他猝不及防,门闩一下子被我拉开,整个掉了下来,被我拿在手里,不过他的反应倒快,一把揪住我的袖子,抓住我的手,将我往里面推。
我奋力挣扎,恶狠狠地将他推开,手里的门闩挥舞,有几下打在了他的手上。他往后退却,反身将门再度关上,紧张之下用身子靠住门,手护着门闩的位置。
他也是紧张的。
门口传来老人的声音,他们简单对答了几句。过一会儿,我听到门外上锁的声音。
我一下子绝望了,这种绝望让我怒不可遏,我挥动着门闩没头没脑地打向春田。
春田人虽老实,力气却大,挨了几下后抢了我的门闩。
我就用脚踢,用手打,用牙咬。
我从来不知道我原来也可以这样狂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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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有声音,我听到了,可是他们不做声。我忽然明白,他们以为自己的儿子正在进攻我,没想到受害者却是他们的儿子。
我一咬牙,冷笑着继续继续进攻,这种进攻让我显得是那么歇斯底里。
不知道他被我打到哪里,我的狂风骤雨的进攻,其实并没有目的和方向,他抱着头慢慢地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