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按照约定每周去谭亮家给他补习两次功课，原本我还头痛不知从何补起，心里也没底能补到何种程度。但事实比我想象的简单，我每次去给谭亮补习，他就给我一张试卷，说：“你把这张卷子先做了，然后给我说说就行了。”我有些纳闷，但心下一想这样更简单，不如就照他要求的去做。卷子是用手工蜡纸刻写的，也没有注明抬头，不知他从哪里搞来这稀奇古怪的试卷。每次去做一门，我做题目的时候，他靠在自己的床上戴着耳机听收录机，间或起身为我去倒茶水。试卷做完了，我便一道一道和他讲解题目的要求和答题的思路，刚开始他还勉强耐着性子听，后来就干脆一把扯过试卷放到一边，嬉皮笑脸地说：“做了半天卷子辛苦了，不如先休息休息吧？”他把耳机递给我让我听音乐。我茫然地望着他问：“这样可以吗？”他朝屋外努努嘴，说：“别让他们知道，不就没事啦？”卧室的门半敞着，从我这个角度探一下头正好可以看见客厅母亲在沙发上的侧影。我看了谭亮一眼，心想：“你既然都这样要求，我当然乐得轻松，何乐而不为？”从他手中接过耳机，我罩在耳朵上。耳边马上传来强劲动感的音乐声，那声音刚开始听简直像噪音，像各种重金属的撞击发出的尖利声，但后来听着听着就好像走入一个魔幻世界，让人震奋、躁动、不由自主地随节奏晃动身体，这大概就是听人说起过的DISC舞曲吧？这声音真是新鲜又刺激，渐渐地我就沉入了其中，眯着眼摇头晃脑正在陶醉起来。不知过了多久，脚被人踢了一下，我吓得赶忙睁开眼，慌忙摘下耳机。原来母亲在外面叫唤我了，大概时间差不多了。谭亮将手中不知什么小说厚厚的一本，顺手藏在枕头底下。对我扬了一下脸、挤挤眼睛，压低声音说：“怎么样，好听吧？”

我后来把晚上的补习放到了周六的下午和周日的上午，那时候还没有双休日，周六只休下午半天。我选在这个时候是想谭亮的父母或者哥哥总有人会在家吧？我就算了，不能让母亲也白白搭着浪费两个小时，为了这么个小混混-----太不值！ 没想到他家的人还真忙，周六下午只有谭亮一个人在家。

那天，我在他的房间做试卷，他捧着本小说倒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他估计也看出我的戒备之心，所以自觉躲得远远的。但我还是不得不说那个年代少男少女独处一屋的时候挺尴尬的，我心惶惶的也就算了，我眼中他这个小混混都一改寻常那种张狂的样子，目光躲闪、陪着小心似的。

正在做题的时候，我听见有人在楼道里大声敲门，高声叫喊。好一会才传来开门声，我竖起耳朵仔细听着着外面的动静，是一个少年的声音，浑厚又高亮“你小子在干嘛？你他妈的还真耐得住性子，还窝在家里那？赶紧给我快！他们都在等着了，不是老子惦着你，那边早就开始了！......”

“跟你说了今天不行，我有事.....”谭亮的声音，“搞不明白，你现在怎么突然好上这一口，我看你简直痴迷了！”

少年扯着喉咙，理直气壮地说：“我发育了！”

我听见什么东西扔在沙发上的声音，少年又说：“这书又什么好看的？下次我不去给你弄了！害得我二姐敲我竹杠，象被她牵着小辫儿似的。”

“吵吵什么，嘘----小声点....”谭亮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声音压低。

“咦，怎么啦？难道你老娘在？不可能啊？你....”那少年的声音。然后我听到一阵脚步走过来......

虚掩的房门被一把推开，一个少年正东张西望，他把脸转过来的时候，冷不丁愣住了，嘴张成大大的O型，刚才的半截话好像也不小心从嘴里掉到了地上。我抬起头静静地望着他，一眼望去少年的年纪比我大两三岁，中等个，明净的脸庞、眉目清秀，但浑身透出的气质是我反感的那一型，玩世不恭、吊儿郎当.....他理着那时最新潮的发型：耳朵两鬓剃得很短，前边是侧分，几缕稍长的头发垂下来快要扫到眼睛。这种发型在如今一些怀旧港片里仍然可以见到，当年年轻的刘德华、张学友都留过这种发型，但那个时候，我是不知道这些的。电台里除了《霍元甲》《陈真》《射雕英雄传》搬着手指数来数去也就这几部港片。少年的眼光在我脸上来回扫了几下，好容易才把嘴缓缓闭上。惊讶的表情换成一幅戏剧的嘴脸，他抬起胳膊肘撑在门框上，一只手撩开原本就敞着的白衬衫插在腰间，露出里面窄肩的黑色背心，脸朝着正追过来的谭亮说：“我说你小子今天磨磨唧唧，原来是金屋藏娇啊？重色轻友！我倒要看看是哪家的......”他不怀好意地扭着脸，目光在我和谭亮之间来回晃悠，这个横一眼，那个扫一眼，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龌龊的东东。谭亮憋得脸通红，嘴里嘟囔着“你别瞎猜，别乱说....”

“都堵在房子里了，还说我瞎猜！”

“瞎说什么，那是老娘给我找的辅导老师，帮我......”

“哈---哈----”那少年放声笑了出来，一只手插着腰，一只手不停地点着谭亮“你还需要辅导老师？辅导什么？给我也找一个吧？......笑死人了，你小子现在想到要学文化了?”

谭亮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守着那少年无话可说，间或还偷眼瞟我一下，瞅瞅我的脸色。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小混混这么窘迫的时候，他在我面前不是蛮厉害的嘛？威风八面的.....他的个子比那少年高半个头，可是那少年桀骜不驯的嚣张倒显出他的懦弱来，看到他这副样子，我的愤怒竟然一下全消了，冷眼旁观。谭亮没办法就伸出手去拉他，想把那少年拽走可是少年就是赖在门框上不走，还恬着笑斜视着我，一脸的不屑。

我从书桌边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走过去“谭亮同学，这是你的好哥们吧？你怎么也不介绍一下呢？”我嘴上问谭亮，可是眼睛却一直盯着这少年，一步步走到他身边。这时的气氛有点冷了，他俩一定都很意外。少年用眼睛去找谭亮，谭亮呢，哼哼唧唧不知道在说什么。我继续说：“谭亮，我可是你妈请来给你辅导功课的，如果有人给我扣了顶不清不白的帽子，我一定要找你妈讨要个说法......补习的时间快到了，可是我决定再等一会，等阿姨下班回来把你这哥们的话转述给她。不然，我不知道该怎样离开你家！”

面前的两张面孔都愣在那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