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的病床紧邻着窗户,而窗户并非最新近安装的样式。
解释一下,是那种能够彻底左右打开的老式铝合金开扇窗。
那位年轻母亲,这时正被人从窗台紧紧拉住,而她的半个身子已经探到窗户外,满头黑发在空飞舞飘荡。
她这是要跳楼!
我不知道在这种浑身是伤的情形下,女人究竟是怎么爬到窗台,而且让同病房的其他人来不及反应,但我看得出来,只要再慢半步,她会摔下去堕楼而亡。
这个年轻也曾充满活力的身体,将变成一滩肉泥,从这个世界消失,永远不复存在。
而她年仅三四岁的小儿子,可能是下一个雨茗,甚至连雨茗都不如,起码茗姐有钱,他没有。
生命不可承受之重,生命不可执著之轻。
我哭了,那一瞬间泪洒胸襟,我不知道为什么,为谁,为她为雨茗还是为我自己。
那位丈夫显然也吓坏了,当众人七手八脚把重伤的女人重新按回床铺,这个一直显得很麻木的男人,终于动容,抱着头蹲在地哭泣。
但婆家人以及这男人自己,始终没说出愿意砸锅卖铁救人的话。
自始至终,半句都没有。
这段意外发生得很恍惚,很快,好像是一瞬间,但又似乎很漫长,放佛十世千年。
沉着脸,我走过去,并不知道为什么要来也不知道要干什么,是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堵着,喘不气儿。
于是,我控制不住自己,其实是不想去控制,这一刻,我,只想打人!
我走前,从拥挤的人缝拱进来,最后站在那男的面前。
“你特么的不是个男人!”我盯着他的眼睛说。
这句话一下子让全场的人都安静下来,因为我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不属于这一伙儿腌臜货,我是外人。
对方显然被我这句话骂懵了,他看着我不知道我想干嘛,意欲何为,但他并没还嘴,两眼透着一股空洞。
懦夫,懦弱之辈。
这种人渣已经不需要也不值得我再去和他撕逼辱骂,我嫌他恶心。
我看着病床那个已经明显对生活失去信心的年轻女人,说了一句话,“动手术治病的钱我出,但你要和他离婚!”
我不觉得自己是大善人,更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可以施以援手了,但我却要她---离婚!
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我不管,我特么是任性,我想做我要做的事。
我救你,也是毁你,你自己选择!
病房里再次鸦雀无声,只有门外乱哄哄的脚步声表明这里是很多很多人聚集的场所,是活物堆积的地方。
对,他们只是活物,我也是,都特么不是好东西。
“你,你谁啊,你丫的说什么呢!”
终于,婆家人,也不知道是那个丈夫的哥哥还是弟弟开口了,这家伙长得和懦弱男人有点像,只是多了一脸横肉,蹿过来指着我的鼻子开骂。
我看着他,寸步不让,“你有钱给她治病?没钱,滚一边去!”
病房内外很多了解情况的其他患者家属听我这么说,也是一顿鼓噪,帮腔喊着,“你们婆家人该掏钱治病,你们这样的,还特么是人吗?”
“不掏钱没资格说话,滚一边去!”
“尼玛没见过你们这种家庭,良心都被狗吃了么?”
这货看到引起群愤,也不再吱声了,关键的,他没胆气儿应承我,治疗费用由他出。
我冷笑,无论因为什么,有钱或者没钱,他和他这一脉的婆家人已经丢掉了起码的人格。
“离婚!”
病床的女子忽然坚定而绝然地轻轻说了一句,然后紧闭着双眼,不再言语,两行清泪顺着她眼角留下来,令我不敢多看。
“护士,两小时后我会带钱来缴费!”
我对护士说了一句,又转头对娘家人说,“你们现在去办!听着,我看到离婚协议书,看到民政局的离婚证,钱我掏!”
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目的何在,我也不清楚为什么忽然控制不住自己非要出这个头。
也许那苦命少丨妇丨的纵身一跳,让我在那一瞬间里迷失…。
好吧,救世主或者恶魔,随它去。
终究有一天,往事都随风。
我缓步离开,留下一个不知道高大还是可憎的背影。
这时我听到身后的人群里有人轻声说道,“这个傻缺!”
我回头,想找出那个作死嫌慢的家伙,却看到不远处,陈倩正俏生生站在那里,目光如水。
陈倩远远地看着我,没有说话,而我也不无恶意地看着她,隔空相望。
我不知道她为何忽然又出现,也不知道陈倩看我的目光究竟是什么意思,也许也是在心里鄙视我是傻缺吧。
去他娘的,我江潮无所谓。
人群散去,娘家人追来对我又是千恩万谢又是哭天抹泪,弄得我很烦躁。
最后我说,“你们赶紧为她办离婚手续,一手看证,一手刷卡。”
他们走了,凄凄惨惨戚戚。
陈倩走过来,高跟鞋的声音还是很张扬,一下一下敲打着楼道地面,像什么东西敲在我的心口一样。
“你是不是太过分了?”陈倩冷不丁问了我一句。
我抬眼看看她,像看一个怪物,雌性的。
也许她看我也是一样,只是我是雄性动物。
我觉得,和陈倩在这一瞬间心灵的距离如此遥远,她根本不配白衣天使这个称呼。
“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是亲手毁掉一个家庭!”陈倩见我没理她,又说了一句,语气有点儿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