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好朋友是住校生,家在郊县,每个月才会回去一次…成绩下来之前,她们每天都要打电话,或者说哪道题做错了,这分不该丢,或者聊聊她们准备报考的那所名校,以后能不能分到同一间宿舍…可是拿到成绩那天,她却始终没有接到闺蜜的电话,给对方打手机也打不通…她慌了,意识到一定出了什么问题,于是不顾家里反对,第三天的时候,独自坐了两个多小时开往郊县的长途车,找到闺蜜的家里。”
说到此处,简约终于将头低下,肩头不断耸动,半晌没有说话。
我猜到简约可能哭了,只是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脸的泪水,也不愿意让她的脆弱和伤心在陌生人面前表现出来。
简约是这样的性格,坚韧却内敛,看着很容易和别人打成一片,但真正能走进她内心的却寥寥无几。
从表面看,简约和雨茗绝不是一类人,但我却觉得她们的性格本质其实很相近,都属于那种遇到困难宁可自己扛,也不会轻易开口乞求别人的帮助。
哪怕,那个‘别人’是我,是对其而言最亲近的人。
只是雨茗解决问题的方式更直接,会很快锁定目标,继而努力争取,她的性格主动攻击的成分较大。
而简约,则更多的是被动,只会在某个条件被激发后,才去选择,去决定。
“她找到闺蜜家里,那是一个偏僻的乡镇,清贫的家庭。”
像是在回忆那天发生的故事,简约慢慢抬起头,“她见到闺蜜了,只是,她却还不如不要见,永远不要见!”
简约十指交叉,紧紧握在一起,漂亮的脸蛋隐隐约约能够看到皮下的青色血管,她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闺蜜好像已经不认识她了,头发凌乱,光着脚,在屋里乱蹦乱跳大喊大叫,说什么,一,一,一…她吓坏了,问闺蜜的父母到底发生了什么…叔叔沉默,婶娘一直在哭,后来告诉她,高考成绩出来后闺蜜一夜之间变成这个样子,因为差了一分,差一分没有考一本。她受不了,痛哭流涕,然后跑去想要抱住闺蜜,可对方却狠狠推开她说,你不要过来,我不认识你,不喜欢你,我不要你过来。她哭着喊,我是约儿啊,你看看我,我是约儿。闺蜜却一直在躲闪,说她不是约儿,自己根本不认识她…”
简约的眼角终于淌下两行热泪,我看着,心疼着,只觉得那两行泪水不是简约的眼泪,而是她的血,心头的血。
“闺蜜妈妈递给她一个笔记本,说,你是约儿吧…唉,我们也不知道该咋和你说,你自己看看…不过,请你现在还是离开,我家娃儿不能再受刺激了,午请了镇的医生来家里,她说孩子得了失心疯,心理不健全,已经崩溃了。”
说到这里,简约站起身,慢慢向着我的方向走过来,驻足,死死盯着我的脸。
“她回去了,直到翻看完那个日记本,才知道为什么闺蜜会疯!”
没人接她的话,大家都在等着简约自己给出答案。
我想站起身,却浑身无力两腿发软,四年来第一次探查到简约最深处的内心世界,这种惶恐感令我惆怅又胆怯。
“她看到,日记里清清楚楚记载着闺蜜对她的情意,对她的依恋,甚至,对她的爱!她吓坏了,万万没想到,自己的闺蜜竟然在不知不觉爱她,而且一直隐瞒着没有告诉她!”
郝枫深深叹气,我没了喘息的能力,雨茗则目不转睛盯着简约。
“记的最清楚的一段话是这样的:我知道自己成绩不够好,可能考不那个学校,但我一定要去那里学!因为约儿喜欢,对,她喜欢,那我一定要喜欢,我会努力的…我会守着约儿,看她学习生活毕业成家,嘻嘻,也许我的心态有些畸形吧,但我是总在想她,思念她,我控制不住自己…不过我不会告诉约儿的,我会把这份感情永远藏在心里,我爱她,所以我要学会牺牲,学会忍耐…”
我捂住脸,已经听不下去了,终于明白,为什么简约大学学的是心理学专业,并且毕业几年后,还要毅然决然参加那个令我接受不了的心理学研究课题:《女同之间的性行为和性感受在同性心理的特殊作用》…
尽管发生在简约身的情况和那个科研课题不完全相符,但已经足以让她奋不顾身,哪怕冒着可能失去我的危险,也一定要参与进来…
她不是女同,但她的第一份爱,却来自女同!
简约的故事令酒吧里的气氛再次滞重,不少男爷们都开始皱着眉点烟抽起来,女人则黯然伤神或者默默流泪。
酒吧外的夜空雷鸣电闪,滂沱大雨似乎永远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嘲笑着、欢闹着,向着人间喷薄。
“最终,她不顾家人反对,坚持选择了心理学这个冷门专业…前些日子,她独自来过一趟西塘,在这间‘我在西塘等你’的酒吧品味孤独…后来,她又去了闺蜜家里看望对方,只是那个已经在家务农的女人并不愿意和她过多来往,态度冷漠,喂猪割草生养孩子…她站在闺蜜的家门口,一站是几个小时,却等不来闺蜜往日的友谊…”
简约笑笑,努力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只是那微笑却掩盖不住内心的苦涩。
“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我不求所有人都能理解我的心态,也不愿意当众说清楚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讲这样一个故事…”
简约凝望着我,声音悠悠荡荡,“我只是希望有一个人能理解,他能明白我的心思足够了…”
说完,从表演池走下来,简约依旧孤独着,带着一身清冷,如同从广寒宫里逃出,又换一身邻家女孩装束的月宫嫦娥。
两个女人都讲完,众人的目光便集在我身,郝枫有些不好意思,问我,“哥们,你要不要也去讲一段?”
我摇摇头,到了这个时候,并不是我江潮怯场,而是起简约和雨茗,我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如同郝枫说的那样,我的苦恼只不过属于无病呻.吟罢了,我纠结于无法选择,从而在简约和雨茗的逼迫下,让这种纠结感无限放大,变得悲催又苦逼。
但事实,我并没有失去幸福,也不像她们那样丢掉某些最珍贵的东西,依然有机会在慎重考虑后,做出自己的正确选择。
所以,我不想说,没什么好说的。
见我拒绝,郝枫站起身,举着啤酒瓶子对简约和雨茗道,“两位妹子,要我说,你们都是天仙一般的人物,本不该坠入凡尘的…”
又瞅了我一眼,郝枫嘿嘿笑着,“也不知道这小子行了哪门子狗屎运,有一个绝代佳人爱他还不知足,非得扯两个,我特么的…羡慕嫉妒恨啊!”
简约和雨茗笑了,连带着周围几桌客人也一同哈哈笑起来。
郝枫又摇摇头,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兄弟,不是哥倚老卖老跟你这儿胡天,我得劝你一句:脚踩两只船的结果肯定是自己溺水而亡,而人家两只船啊,都会去迎接属于自己的新客人…老弟,到了那时候,你丫哭都没地儿哭去!”
我点点头,似乎觉得郝枫压在我肩膀的手,异常沉重。
最后,郝枫从我们的贵宾卡座离开时,伸出两根手指冲着我晃,“拿二百块钱!”
“什么?”
“掏二百块啊!兄弟,你丫难道不想赔偿我的损失吗?盘子碟子桌椅板凳…拿二百!”
我仿佛听不明白对方的话,问,“枫哥,二百?二百吗?肯定不够啊!”
“让你拿二百拿二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