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段可是省委组织部重点培养的后备干部啊,到县里能适应吗?”苏姑妈满脸的阳光灿烂,对段副县长的欣赏和关爱溢于言表。
段副县长脸微微发红,道:“还行吧!我主要和工业企业打交道,没多少硬任务;再说,县里还有个副书记抓工业,我现在主要是学习和调研吧。”
我对这个段副县长有些刮目相看了,心里隐隐有一种相形见绌的自卑。好在素云收拾好了饭菜,招呼我们去吃,我马上起身,搀着苏姑妈往餐厅走。
宾主都坐下了,风语却还在电脑边鼓捣什么。姑妈就大声叫风语:“风语,你给你李叔打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能到?告诉他我们等他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李书记今晚也来吃饭啊?
“妈,你打李叔电话不就得了?看不见我在忙吗?”屋里传来风语不耐烦的声音。
那段副县长就说:“我来打吧,我跟李书记打电话。”
苏姑妈就笑了,说:“嗯,小段打也好,你李叔就欣赏你!”
电话还没打通,李书记已经进门了。苏姑妈问:“驾驶员呢?要不要也过来吃饭?”李书记边脱下外套边说:“让他忙别的事去了,车子停在门口不好。”姑妈就不再说话,李书记径直坐在里面的座位上:“风语呢?”又向我,“小金的文下了吧?先到团市委干一段,有机会再说嘛。”
我见了李书记还是有些紧张,心想他未必认识我呢。李书记一说话,我一边倒茶一边说:“今天组织部的马副部长已经和我谈话了,让我培训班一结束就去团市委报到。谢谢李叔啊!”
李书记并不看我,只点了点头,又问:“风语呢?”
这时风语就出来了,莞尔一笑,叫了声李叔,挨着我坐下了。
李书记问段副县长:“离婚的手续办好了吗?跨国办理有什么麻烦吗?”
段副县长又习惯地推着眼镜,说:“她不出面,委托了律师和我谈,都签字了,估计这个月就判决了。”
苏姑妈插话道:“她决定在澳大利亚定居了?”
段副县长窘得脸通红,点点头。李书记说:“其实他们分开都好几年了。上次我回去,小段的爸爸跟我具体介绍了他们的情况,那女的实际在那边已经找好了。小段也该找一个了。”
苏姑妈往段副县长面前夹了一块鸡肉,道:“你们不是研究生时的同学吗?怎么说变就变了?看来也是个薄情寡义的女人!”然后对风语说:“你和你段哥一起敬你李叔一杯吧!”
我的头“轰”地一声就大了——这是给风语介绍对象啊?这不是让我来参加鸿门宴吗?心里一慌,竟把筷子弄掉了,急忙捡起来,偷眼看苏姑妈,她似乎一点都没觉察。
段副县长端起酒杯,站起来,涨红着脸。风语说:“段县长,你先敬吧。我和表哥先敬我妈一杯!”
对我来说,陪领导吃饭一直是一个很苦的差事。圈外的人看着领导身边的人狐假虎威地很羡慕,其实远不是那回事。和领导一起吃饭,你的任务根本不是吃饭,而是服务。说白了,你就是个陪餐员;说难听点,你就相当于宫廷里做答应的太监!领导用嘴吃,你只能用眼吃。你的眼要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领导的酒杯和茶杯是不是空了,你要马上给添上;领导喜欢吃哪一盘菜,你要马上给转过去;领导需要餐巾纸还是需要上厕所,你要马上起身伺候着;领导兴致很高讲黄段子,你只能抿着嘴笑一下,绝对不能和其他领导人一样放肆地大笑。。。。。。最难的是为领导倒酒,你必须先揣摩领导的心思,看领导的情绪,然后再决定领导的酒杯是不是倒满,不倒满又要到什么程度,不然你很可能出力不讨好——不该斟满你却斟满了,领导认为你不识相——没看到我喝得够多了吗?你想灌醉我啊?该满上的时候你倒八成杯,领导人又怪你看不透火色——你没看到我和谁喝酒啊?不实在能行吗?满上!往往一顿饭下来,领导人酒足饭饱,而我们这些陪餐的小喽啰饥肠辘辘不说,还胆战心惊、心有余悸或者长舒一口气呢。所以倘不是万不得已,我是想方设法躲避陪餐的工作的。
可今天这顿饭逃避不了啊。也许苏姑妈是匠心独运煞费苦心让我和李书记培养感情的呢,我必须要领她这份情。当然,有风语在,我不必像平时陪领导那样小心翼翼处心积虑,但问题是酒桌上有个段副县长,而且这个段副县长来者不善,是来当我的情敌的!陪着情敌吃饭我能没负担吗?我一方面要克制和掩饰情绪,言行举止要得体,切不可泄露天机,不可乱了方寸,不可坏了我在苏姑妈和李书记面前的形象;另一方面我要在李书记、苏姑妈和风语面前表现我的优势,其实就是和段副县长较劲,我实在不甘心把段某人衬托成白天鹅而自己落魄成丑小鸭!
可话题总围绕段某人的工作和家庭情况转悠,我除了听几乎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因为有素云和风语在张罗着,我甚至没有机会表现我平时很讨厌的献殷勤式的服务才能。风语看出了我的心思,就对李书记说:“李叔,你说金子哥到团市委这个新岗位上应该怎么干啊?”
李书记就把筷子放下,很温和地看着我——我觉得这是他今晚第一次看着我——很干脆地说:“到团市委就是养精蓄锐的。要注意学习嘛,学习、学习、再学习!学习好了才能有所创新地做好工作啊。另外要注意塑造好良好的个人形象,增加社会认可度和美誉度。这第三嘛,要耐得住寂寞,耐得住清贫,不可浮躁哟!”
我马上站起来,作出诚惶诚恐的样子,然后恭恭敬敬端上一杯酒,说:“李书记的话我记住了,您多关心!”
李书记接过酒杯,喝了一口,并没喝干,说:“好好干吧,有你姑妈为你浇水施肥,就看你怎么茁壮成长了。”
我心里非常激动起来,慌忙给姑妈端起酒杯。苏姑妈笑盈盈地接了,说:“我喝了,你陪小段干一杯吧。”
风语闻言,马上为我和段副县长分别斟了满满一大杯,说:“两个男子汉,干了!”
那姓段的立即就紧张起来,手也不去扶眼镜了,身体使劲往后仰着,仿佛在躲避什么攻击,一脸的恐惧,一迭声地说:“我不行的,我不行的,我干不了那么多酒。。。。。。”
我终于看到神气活现的段副县长狼狈不堪的样子了,心里暗暗发笑,风语在下面碰我一下,我会意,端起酒杯,说:“就这么一杯嘛,我们一起敬两位长辈,好吗?”
我这么一说,段副县长只好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偷眼看李书记,李书记就说:“你们随意,也别喝多。”我想:我得给李书记面子啊,就把段副县长的酒杯端过来,倒出来一点,说:“那你少一些,行了吧?”
风语就起哄,说:“不行,我倒的酒都要干的。”又看着我,“金子哥,你当什么好人?我就不信人家县长需要你照顾!”
苏姑妈就用眼瞅风语,风语只笑。段副县长忙把我倒出来的酒重新倒回自己的杯子,和我碰了杯,一饮而尽。看那脸,已经不像样子了。
晚饭后苏姑妈想和李书记说说话,我识趣地找了个借口先走了。风语出门送我,我就狠狠抓了一下她的手。风语会意,小声说:“等我电话,好吗?”我点点头,就听到苏姑妈叫:“风语,让你金子哥早点回党校吧,回去太晚影响不好的。”我就做了个鬼脸,匆匆跑开了。
我不甘心就这样走开,就打车来到风语的小区,一个人在小区的花园里散步,等着风语回来。夜风很冷了,花园里没有一个人,路灯的光也有些昏黄。我躲在假山的前面抽烟,心里思考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我觉得,眼下必须弄清楚这样几个问题:一,风语和李书记究竟是什么关系?如果他们之间是那种关系,为什么要参与和风语介绍对象?难道是掩人耳目?如果不是那种关系,他们为什么那么亲密?二,苏姑妈为什么认可风语和李书记的交往?从今天的情况看,李书记和苏姑妈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客套,苏姑妈甚至没有对李书记这样的领导表现出应有的热情,倒像对待一位家人;李书记在风语母子面前也表现得那么从容,一点没有官场的架子,倒像是到了自己家。李书记和风语的交往完全可以展示在苏姑妈的面前,这又怎么解释?三,风语会不会按照苏姑妈和李书记的意思和段副县长交往下去。说实在的,我在段某人面前没有任何优势,甚至处于明显的劣势;苏姑妈似乎很满意这个姓段的,而且按照常理考虑,她一定急于把风语嫁出去。风语能否抵御住各种压力继续忠于我们的地下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