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打算通过这个女孩子进入偷窃内部,然而,当我第二次再来到少年救助站的时候,女孩子已经被接走了。
无奈之下,我决定通过这个沉默的男孩打进偷窃团伙。
迟刀的远房外甥叫孙子明,长期在烈日下乞讨,让他的皮肤变得黧黑,眼睛却又像优质煤块一样闪闪发亮。过早辍学,进入社会,让这些孩子都变得机警和老练,他们说起谎话来,神情自若,面不改色,好像是亲眼所见一样。
孙子明答应会帮我接近那个沉默的男孩。
就在孙子明被接出来的第二天,他又来到了少年救助站,工作人员安排他和那个沉默的少年住在一个房间。这些年,我和救助站的人关系一直很好,因为我没有“分口”,所以只能依靠自己的能力寻找线索,而救助站的线索能把人绊倒,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身上,都有曲折的故事。
后来,孙子明告诉我,这个沉默的少年外号叫蜈蚣。贼娃子之间不叫名字,都叫外号。
蜈蚣对孙子明同样抱有敌意,他蹲伏在墙角,像一头猎豹一样,恶狠狠地盯着孙子明。我一直担心孙子明的人身安全会受到威胁,就躲在门外的拐角处,静心听着房间里的一切。房间外有一道铁栅栏门,这些不良少年都具有突如其来的攻击性,所以,这些铁栅栏门通常都会关上,但里面的风吹草动,外面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行乞多年的孙子明已经练就了一套以柔克刚的本领,他从丨内丨裤里掏出一包皱皱巴巴的香烟,给了蜈蚣一根,蜈蚣接过去,疑惑地看了看。孙子明又用打火机给他点着了,他狠狠地抽了一口,然后眯缝起双眼,让烟雾丝丝缕缕地从鼻腔里荡出,一脸沉醉。
蜈蚣将香烟抽了一半后,突然问:“你怎么能把香烟带进来?”按照规定,每个少年进入救助站的时候,都要被搜身,小刀、绳子、香烟等等一些不合时宜的东西都要被收缴。
孙子明笑着说:“你没看我藏在丨内丨裤里,他们搜不到。”
和成年人一样,一根香烟也能拉近两个少年之间的距离。
蜈蚣说:“我见过你,前天吃饭的时候,你排在我的前面。”
孙子明说:“我这是二进宫。”
蜈蚣问:“你这回是怎么进来的?”
孙子明说:“我刚出去,就又做钳工,被雷子抓住了。你是为什么进来?”
孙子明在江湖浸泡多年,他知道一些江湖黑话,小偷们把第二次被人抓住后关起来,不叫“又进来”,而叫二进宫;把偷窃不叫偷窃,叫做钳工;把丨警丨察不叫丨警丨察,而叫雷子。
蜈蚣说:“我没有偷东西,我不知道丨警丨察为什么也把我送到了这里。”
孙子明说:“我们跑出去吧。”
蜈蚣说:“我才不跑哩,我等人接我。”
孙子明问:“谁会来接你?”
蜈蚣说:“我老爸啊。”
孙子明说:“那我就等我哥哥再来接我,我哥哥爱打我,下手特重。”
我和工作人员站在门外,偷听着房间里他们的对话,我们都深深感慨孙子明的机警。在多年的职业乞讨生涯中,孙子明能够依靠扮演一副可怜相,感动了无数的路人,让路人自觉地掏出零钱放进他面前的破碗里,我相信他也能再次感动这个外号蜈蚣的少年。
然而,我低估了蜈蚣,低估了蜈蚣的狡猾。
我听见蜈蚣问孙子明:“你们在哪条路上做钳工?”
孙子明说出了他经常乞讨的那条马路。
蜈蚣又问:“你经常是开天窗?还是走地道?”
孙子明似乎迟疑了一下,说:“都做。”
蜈蚣继续问:“你是做架子的,还是摸点子的?”
我听见孙子明没有说话,他只是一个劲地劝蜈蚣:“抽烟,抽烟。”
显然,孙子明不知道蜈蚣在说什么。
蜈蚣的口气突然变得强硬起来:“你他妈的到底是做什么的?说!”
我担心孙子明会遇到危险,正想冲进去,工作人员拉住了我,他很严厉地咳嗽了一声,将腰间的钥匙串摆弄得仓啷啷直响,然后走过去,打开了房门。蜈蚣和孙子明赶忙摁灭了烟头,工作人员装着没有看到这一切,他威严地说:“你们在说什么?不准打架,不准吵架,谁违反了规定,罚打扫厕所一周。”
其实,少年救助站的厕所是有专人打扫的,但是,这句话很有威慑力,孩子们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打扫厕所,这句恐吓的话常常让一些顽劣不化的孩子变得暂时乖巧。
我也是在后来才知道,盗窃团伙有自己的黑话,这些黑话外人听不懂,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在说什么。
孙子明知道的,只是一些简单的黑话,只是一些皮毛。江湖上,隔行如隔山。
蜈蚣说的“哪条路”,并不是指真正的马路,而是指撬门扭锁入室偷盗,还是跟着行人掏包行窃。蜈蚣口中的开天窗和走地道是指偷窃的部位,上衣口袋叫天窗,裤子口袋叫地道。做架子,则是指遮挡偷窃对象的目光;摸点子,则是指下手偷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