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本科的时候我们寝室的老四曾经多次向我描述他回一次家的艰难历程:先坐火车到省会,再坐长途汽车到地市,坐面包车到县里,坐三轮摩托到镇上,坐毛驴车到土路的终点,之后步行几里的山路回到家中。我曾经一度觉得能这么回一次家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人生经历,心有向往,但真的去经历时却远没有想象的那么浪漫。
我是和唐琳在延吉市区打了一辆出租车一路开到路的尽头,因为有我的存在明显已经是偷了懒,但最后需要步行的几里山路是躲不过的,从这一点来看唐琳当时没有让我自己开车过来是多么的明智。
出发前我接到了沈笑的电话,她嘿嘿傻笑之后说昨天是她的生日,我赶紧道歉。她又嘿嘿傻笑之后说是骗我的,明天才是她的生日,问我是不是早回了哈尔滨,怎么没给她打电话?我连忙说我还在北京,本来说开了会就走,但这边临时有个信息产业部的项目,我和导师都被留在这边了……后来她满是失望的挂了电话。唐琳说你女朋友?我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因为已经过了元旦,山路上的雪积了厚厚一层,崎岖不平,踩在上面嘎吱嘎吱作响。山间的小风嗖嗖的吹着,像刀子一样沙沙的划着人脸,我把围脖解下来缠在唐琳的脸上,其实我这围脖是作为装饰品买来的,但因为它的长度还算可以,所以基本具备包裹人脸的功能。又把她的羽绒服帽子扣在脑袋上系的紧紧的,只留下她一双毛茸茸黑溜溜的眼睛看起来很有意思。
好多年没有在这种雪地上赶过路了,小时候的哈尔滨也曾经有过这种厚重的雪,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高楼大厦林立起来,风也小了,雪也小了。而我的记忆也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掏空了一样大段大段的遗失掉,仔细想想那会儿的我好像挺单纯的,但具体都做过些什么单纯事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傍晚时分,我在一片皑皑的白雪地上看到了几间灰黑色的泥草屋,有几间草屋还歪歪斜斜的像是很快就要倒下的样子,最歪的一间袅袅的冒出稀疏的炊烟,让走在冰冷的雪地上的人们看到了它能感到丝丝的暖意。唐琳伸出手指了指告诉那间最歪的土屋就是她二叔家。
当时我身体上的感觉是:脸皮上好像结了一层冰,尽管很多人都说过我脸皮厚,但这层冰肯定要更厚;十根手指似乎是长在了僵尸的身上,木木的麻麻的,如果不用眼睛去看就弄不清楚它们十个现在是怎么站的队;耳朵马上就要被冻掉下来了,这就要说幸好手也被冻僵了,要么好奇心大增的我没准就要用手去碰碰它们,那么这对跟随我多年的耳朵恐怕就要离我远去了;要用力的睁大眼睛不能眨眼,一眨眼上下眼皮就粘在了一起,睫毛上全是冰珠;胡子上挂着两坨冰,酷似初春开化时候房檐上挂着的冰溜子,很后悔这段时间因为和唐琳一起忧伤好久没有刮胡子了……不过看到土屋之后我的心情骤然好了许多,一再安慰自己,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可以进屋子了,进了屋一切就都好了……
当我们越过唐琳曾经提到过的那条小河,这小河已经被冻成实实的冰,断断续续的白雪将其分成多段。冰面上的突起零零散散的分布多处,这些突起追本溯源的话可能就是初中物理老师说的“冰是冷涨热缩的物质”,有些突起裂开了,像是冰下隐藏的某种生命张开的饥饿的嘴,我有心解开裤带放些37度的温水出来帮它们暖暖嘴巴,无奈天气太冷恐怕会冻坏我的小鸡鸡,要是真给冻掉半截只剩下10cm以后使用起来可能就没有现在这么得心应手了。当唐琳拉起我一路小跑钻进土屋的时候,意想不到事情发生了,我靠,屋里他妈的比外面都要冷!唯一的优势是没有外面那么大的风了。
唐琳的二婶正拿着几根玉米秆一边往乌黑的灶坑里填着一边用另一只手煽着冒出来的浓烟咳嗽着,看到我和唐琳就愣住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喊在里屋的唐琳二叔出来,唐琳的二叔出来也愣住了,然后回到屋里把两个孩子带了出来,一家四口围了上来。唐琳赶紧给我介绍,我扑撸掉胡子上的冰溜子叫二叔二婶。二叔说:“赶紧屋里坐,都上炕吧,炕上暖和。”
长这么大一直在赵本山小品里听说炕炕炕,却从来没睡过的火抗的我,完全不顾帅哥的尊严,两脚踢掉鞋,一屁股坐在炕头上,拉过炕上的一张被子就盖在了自己腿上。仔细想想这好像不对,就往炕里坐坐把炕头留给了唐琳。
唐琳坐在炕上一边用手搓着冻得通红的脸蛋,一边和她的二叔说这一年多的时间没回家家里外面发生的事情,能看出来唐琳的二叔很爱唐琳这孩子。两个小家伙瞪着滴溜溜圆的四只眼睛扒在炕沿边上看着我们,女孩儿大一些,能有个十一二岁,也干净一些;男孩儿也就六七岁的样子,跟个泥孩子似的,脸像是刚在煤堆里洗过,衣服像是从泥堆里拉出来的,其实我一直很纳闷这到处都是冰天雪地的,这小玩意儿在哪扒出来的一堆泥然后上去滚的呢?
我躲在被子里感觉自己就像小时候吃过的那种黑黑的冻梨,放在凉水里将霜慢慢的涣出来,随着霜被一点一点涣出来渐渐有了暖意,也就可以对自身所处的这个房子做科学的分析了。其实屋子虽然很冷但并没有外面冷,我刚才是被冻急了,对这间歪歪斜斜的房子抱着巨大的期望,而进门之后也就产生了巨大的落差。
客观来说这个屋子除了我目前屁股下面这铺微微发热的火炕外,是没有其他任何取暖设施的,这火炕可能也只是在做饭的时候才会借光热一热。屋子里除了这炕占了一半的地表面积外,还有个高高的红棕色的立柜,特别古老的造型,从它老化的颜色和上面的斑斑伤痕来判断,它的生存周期肯定是以十年来记的。屋中四壁糊的全是报纸,报纸的颜色深浅不一,我背后一块黑黄色的报纸记载着九零年亚运会我国的体育健儿奋勇杀敌的英雄气魄,另外一块土黄色的报纸讲述了泰森出狱后三个回合就击倒重量级冠军布鲁诺,这段内容的标题时间被其他报纸压住了,我记忆中这是九六年事情,果然旁边一张就是九七年香港回归普天同庆的盛况,立柜边上的报纸颜色要新一些,估计会说一些二十一世纪之后发生的事情。
突然想起件事,拿出手机给沈笑打了个电话祝她生日快乐,能听出来这姑娘等我电话估计是从早晨一直等到晚上,弄的我一阵内疚之感油然而生,这次从延边回去一定要和她说清楚!其实我这个人比较自私,比较无耻,比较卑鄙,比较下流,和沈笑这事情托这么久不讲清楚,有这段时间唐琳确实有点离不开人的因素,更重要的是我的心底里还真有点喜欢沈笑这姑娘,在还没和唐琳弄清楚之前潜意识里总想把她当成替补。但这种缺德的勾当显然不是长久之计,只能痛下决心当断立断,不管唐琳那边怎么样,我要先把自己剥干净再说。
我的电话还没打完,唐琳和她二叔就聊到了唐韬的近况,唐琳就不说话了,眼泪咕噜一下掉下来,我赶紧挂断了电话,听她说唐韬跳楼死了,然后流着眼泪简单说了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其实除了唐韬自己我们谁也不清楚事情真实的前因后果。二叔愣了好一阵,之后去了厨房,好像又推门去了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