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娃的婚礼为期一周。每天晚上都歌飞舞扬,寒冷的冬天里,无事可干的乡人,难得有这么个热闹的机会,都放开了自己,安心的享受这份欢乐……
新朗加永还算不错,挺憨实的一个小伙子,进门后并没闲着,见什么做什么。私下里为达娃庆幸,虽说没得选择,认命也得有个认命的理由不是。这样的一个小伙子,是过日子的人。
举行婚礼的时候,达娃没用头巾盖脸,也没哭泣,自己走到佛堂里,坐在正中的卡垫上,看着媒人唱婚歌,看着他们跳舞庆祝,仿佛她不是今天的主角,而是看热闹的旁观者。突然想起阿妈,当年她在婚礼上是不是就是这样一种认命的样子。爱人藏在心中,此身属于谁,已经不重要了。
当宇琼托着哈达进来时,见达娃的眼睛亮了一下,很快就低了头。宇琼把哈达递给她,说着些例行的祝福话,始终没有抬头看达娃一眼。见他退出时,眼里泪光隐隐。宇琼,他也在难受吧?他也在不忍吧?只是,他跟我们所有人一样,处于命运的旋涡里,最终转向何方,只能听天由命!
阿佳是高兴的,她一直笑着。作为母亲,作为女人,今天都是应该值得高兴的日子,女儿结婚,家也有了依靠,她的心事总算可以放下了。几个年幼的女孩也是高兴的,大喜的日子,有新衣穿、有糖吃。未来什么样的命运在等着她们,还进入不了她们的脑海……
那一晚,当所有人都睡了,独有我坐在楼梯上,看着下面黑洞洞的畜圈出神。
莲突然来了,跟我坐在一起。
“是不是在担心达娃?”
“不是,我在担心自己。”
“因为宇琼?”
“嗯!”
“不能接受吗?”
“心里实在装不下了!”
“你躲得了吗?”
“不知道。这就是我担心的。”
“比如,让宇琼另外结婚呢?”
“那样最好。爸拉他……会这样安排吗?”
“卓嘎……”
“这就是我们的命。爱情不是唯一,而是分享。”
“无论如何,别放弃自己,好吗?”
“不会的。我是那个家的主妇啊,如果我放弃了,对他们不公平。”
莲不再说话,只是握了我的手,一起坐到更深。
达娃婚后半月,爸拉提着羊腿跟阿妈去了一趟舅舅家,回来时带着宇琼的衣服被褥,跟我们说“宇琼不再去他们家了。”一句话,重新定格了宇琼的人生。
嘉措和扎西点点头,算是承认,朗结和边玛则欢呼着,拉了宇琼过去,三人玩起了色子。
家里多了一个男人干活,接理我应该高兴才对呀,可心里总感觉不舒服。宇琼是能干的,话不多,是个眼里有活手脚不停的人,里里外外,见什么做什么。看着他忙活,婆婆总是叹气,“这孩子,从小离家,做习惯了,可怜啊!”
第134章:好好 无望的神湖之旅(上)
嘉措是做土特产生意的,一直把山里的货贩到拉萨买给游客,说不准那些土特产商店的老板能认识他。抱着这样的想法,拿了他的照片,一家一家的问着,别人说着不认识、没有见过的同时,很奇怪的看我,还没转身出门,就听背后传来议论声,她是来找一个藏族男人的、她的男人不见了来寻找的……
就这么大个地方,就这么点人,转来转去都成了熟脸。一个美丽的汉族女人嫁了个藏族老公,那个藏族男人失踪了,她来找他。仅仅一天,这个传奇的故事就在县城里传颂开来,并且变幻出各种版本。有说是那个藏族男人骗了我的钱跑了的,有说我老公带着情人走的,更离谱的是,还有人说我老公杀了人,跑到左贡藏起来了的……
每次在街上走过,总有人叫住我,问我找到了吗?然后是一脸同情。
五天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拿着他的照片,再一次从一家商店走出,雪花依旧飘飘洒洒。记得去年冬天的第一场雪,牵了他的手在拉萨河边散步,冷了钻进他的皮袄里,搂着他的腰取暖。同样的下雪天,今年的我只剩回忆了吗?看着雾蒙蒙的天叹了口气。也许跟他真的无缘了吧?昨天的幸福已成黄花,变成永远的痕迹留在心里。想想这些年,一次次的恋爱,铭心刻骨的却只有两次。
第一场爱,赔光一生的情;这第二场爱,是不是要赔光我一生的快乐?
是不是该回去了?轻声问自己。此次转身,将永不再来。
罗布的妈妈中午给我送了一盆自做的酸奶。一直喜欢这种纯正的牦牛酸奶,浓浓的、稠稠的,放很多糖,搅匀后放一会儿,吃的时候很爽口。嘉措曾经说他的老家都是用牦牛奶做酸奶的,跟我们吃的酸酸乳根本不一样。当时还笑他土包子,说吃酸奶买一件回来得了,自己做,多麻烦啊。现在才知道这种自制的酸奶真是好吃。
我一边搅着酸奶,一边跟阿佳说我要回去了,过两天雪小点,公路通了就走。
不找他了吗?她说,坐在床边看我,语音带着浓浓的藏味。
不找了,找了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说,叹了口气。阿佳,我爱他,但我找不到他了。
我知道。她说,你如果不爱他,就不会跑这么远来找了。
来过,无论结果如何,总算是可以死心了。我说,然后叹了口气,甩甩头,再说话时就换成了轻松的语气。阿佳,听说你们这儿的帕巴拉神湖很漂亮,来这一趟不容易,我想去看看,远吗?
不远,七十多公里。我家贡桑就是跑神湖旅游的。
我租你们的车吧,多少钱?
我也不知道,到时你问贡桑好了。她说,拿了白糖递给我,再放点吧,你放太少了,会酸的。
贡桑是阿佳的第二个老公,我说的不是她嫁了两次,而是她同时拥有两个老公,贡桑排名第二。不能理解吧?但确实存在。就像我的嘉措,他所娶的女人不只属于他,还属于他的兄弟们。我们认为爱情是唯一,他们认为爱情是分享。我们认为跟丈夫之外的男人一夜情是不道德的,是要偷偷摸摸的;他们认为跟丈夫的兄弟睡在一起是应该的,是光明正大的,观念上的区别就是这么大。而我的嘉措,居然就随了这么一个跟别的男人睡在一起还理直气壮的要他接受要他理解的女人而去,弃我如敝帚。而我,这样一个从情天恨海里走过的女人,按理应该成熟应该理智应该练达,今时却如一个怨妇般不管不顾的追了来,滑稽是吧?笑话是吧?赔上了所有感情却换不来他一个转身,这是一种怎样的挫败感啊?让我一想脑子就一片空白。
坐在贡桑的小客车上,听他讲诉神湖名字的来历。贡桑的普通话很好,就是人太腼腆。每次看我的时候,总是偷偷的,一旦我发现,就飞快地低了头或是转了身。
第135章:好好 无望的神湖之旅(下)
他开始讲他的故事,说很久以前……
我笑,说似乎所有的故事都这么开头。
他说是啊,老人们是这么说的。白白的上门牙中间镶了两颗金牙,显得突兀。
我笑,说贡桑,你的牙很好看的,为什么要镶两颗金牙呢?是为了证明你家有钱吗?
他笑说大家都这么做,问你还听不听故事?
我说听,你说。
他再看我一眼,说你太漂亮了。
我说如果拿我跟你老婆换,你要哪一个?
他抓抓头发,开始深思。
这样的男人是逗不起的。不敢再让他考虑下去,笑说快讲故事吧。
说是在很久以前,冬热神山和帕巴拉神湖是两兄妹,他们要去西方朝圣,走到吾同乡的时候,被那里美丽的景色吸引,于是留了下来,忘了佛祖说的天亮前必须离开,否则太阳一出他们就会变成山和湖,再也走不了。结果太阳出来后,他们真的变成了一座山和一个湖,哥哥叫冬热,妹妹叫雪巴。
为什么是兄妹俩?而不是情人呢?我笑着说。
贡桑再度挠了一下额头,说我也不知道。
你下次讲的时候,就说是情人,别说是兄妹了。你想,一男一女,相爱的两个人,一个变成山,一个变成湖,永世相依,多美啊。
这样讲啊?他偷偷地看我一眼,又飞快的移到了别处。
这样才好啊,才符合这片山水的美丽啊。我笑着看他,说姑娘不是叫雪巴吗?怎么又成了帕巴拉神湖呢?
那是后来的人取的。帕巴拉是我们这儿最大的活佛。第二世帕巴拉活佛说变成神山圣湖是佛祖在惩罚那些朝佛不专心的人。后来每一世帕巴拉活佛在世的时候都要来这里观湖,根据湖里的景像确定今年的运程,你如果八月十五来,还能从湖里看到自己的前生后世呢。
你看到过自己的前生后世吗?
没有。他说,我忙着做生意,没时间来看。
如果有后世,你会干什么?我问他。觉得这个男人特好玩,老实憨厚,说话时想看我又不敢看的样子,比起城里那些一见美女就眼睛放光的男人来,更容易让人产生亲近感。
我,不知道,可能还开车吧!他说。
你就不想发财?当大老板?
我当大老板?他惊讶地看我,然后说不可能,我只会开车。
真是气馁,明明就是开玩笑的话,人家却在认认真真回答你。要是跟这样的男人生活一辈子,非闷死不可。我笑,看着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说想知道如果有来世,我想干什么吗?
干啥?
嫁给你。说完我自己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却涨红了脸,说我……结……结过婚了。
郁闷啊。你想让气氛轻松一点,人家却不上道。
到了西藏,我发现自己平时习以为常的谈话方式、处事方法都不再管用。这儿的男男女女似乎分外的认真,你随意的、毫不在意的一句话,人家可能会认真思索,然后一本正经的回答你能还是不能、可还是不可。让你再不敢轻易开口。
雪巴神湖,对,现在叫帕巴拉神湖。不过,我宁可叫她雪巴,一个美丽的藏族姑娘,而不是一个气势逼人的活佛。当那一抹湛蓝从群山之间突然跃出,一池碧波映入眼帘的时候,真以为这世上是有神奇存在的。也许是哪位过路的仙子遗落的美玉,或就是那位仙子贪恋这人间美色,留下变成了这湾水泊,只为永生永世与这群山这山林相伴。
我坐在湖边的经幡阵里,静静的看着。雪花仍在飞舞,水面烟波浩渺,不时能看到一群群野鸭追逐嬉戏,滑过时湖面会荡起层层涟漪,稍倾即平静。捡了一片石,斜飞入水,看石在水面上跳跃三次,笑了。终究,我也能把水飘打得这么好,嘉措总算没白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