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姑娘时住的小屋依旧一点没变。屋角仍是堆得高高的青稞,那是青稞酒的材料,是一家人快乐的源泉。旁边还有码着的铁箱子,装满衣箱的是一家人一年四季的衣物。才进门,扎西就把我搂了过去,靠在门板上,嘿嘿的笑着。
“你傻了啊?这么笑!”我拍着他的脸,往她鼻子里吹着气。
“我……我很快乐!”他靠在门上,小声说。
“为什么?你捡到金子了?”
“只有我们,真好!”他看着我,依旧嘿嘿的笑着。
“就这个?”
“我们多住几天好不好?”他低了头看着我,讨好的、小心亦亦地问。
“这个嘛?要看你的表现了!”看着他的眼睛,觉得眼前的男人还真是孩子气。不过,我喜欢。
“我帮爸拉干活,把他们家的活全包了。”他说。
“有两个哥哥在,没你干的活。”我嘟起嘴,摇晃着身子用眼斜他。“再想想别的!”
“莲他们拍照时帮他们扛三角架和包,保证他们走到那儿我跟到那儿!”
“就这啊?”我再斜着他,嘴角似笑非笑的。这个男人的脑子啊,永远都不转弯的那种。
“还有啥?”他低了头看我,不明所以,憨厚的样子真是很可爱极了。
“你的女人呢?你就不管我吗?”白了他一眼,冰手伸进了他怀里。
“你叫我干什么就干什么!”他傻傻的笑。
“不是我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又不是牦牛。”靠在他的身上,冰凉凉的手在他胸上游弋,耐心的引诱着他。“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多住几天啊?”
“我,嘿嘿……那个……我们……这个……”
看他涨红了脸,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男人,我们都快有孩子了,你怎么还像个小伙子。不,人家小伙子也比你大方得多!”
他的脸更红了,眼神乱晃。
“好吧,你不理我,我理你吧!”装出无可奈何的样子,把自己挂在他身上。
这下那家伙反应过来了,紧紧的搂了我的腰,迫不及待的吻住了我。“魔女,我……我想跟你在一起,就我们俩。答应我,多住几天……”
“嗯……”唇被他堵着,却也点了头,更紧的贴紧了他,这是我欠他的。一年来,两次去拉萨,一呆好几个月,把所有的事都扔给他一人。如果换成其它男人,早就叫唤了。扎西,他只会默默的承担着,什么都放在心里,即使想我,都是含畜的,悄悄的。
回到家,我知道最高兴的是扎西。尽管按了规距,多陪了他几夜,然而,终究还得回到原来的轨迹上。规距,是我们这样家庭必不可少的,每个人都必须安照约定俗成的程序来遵守。每次看他在嘉措的眼光下,那么小心的接近我又怕哥哥不高兴的样子,实在不忍心。知道他心里的苦处,跟他在一起时,总是竭尽所能的温柔,尽到做妻子的责任,让他开心让快乐。
“扎西,别怪你哥,他就那么个人!”
“嗯……”他点着头,捧着我脸细细的打量着。“魔女,我总看不够你。”
“嗯……只怕再过十年,我老了,你就钻年轻姑娘的帐篷去了!”
“不会,我只跟你……只跟你在一起。魔女,我害怕你有一天会离开我,不要我了。”
“胡说,怎么会呢?我不会离开你,离开咱们家的!”轻拍着他的脸,笑着说。
“你在拉萨的时候,我天天想,你是不是不回来了,你跟他在一起,不要我了。结果你还是回来了,真好,你终于回来了,又是我的女人了!”他看着我的眼睛,喃喃地说。
“胡说。我怎么可能不要你?我还怕你不要我呢。我走了,你没去钻别的帐篷吧?”
“我没有我没有,向三宝发誓,我真的没有。”他急急忙忙地说,认真的样子,好像受了多大的冤屈似的。
“你去了也没关系啊,我不在嘛。”用手在他厚实的唇上慢慢画着,微笑的看他。“我不在的时候,你去解决一下你的……那个……特殊问题,也是应该的!”
他看着我,半天不说话,然后猛然吻住了我。“我跟你,只跟你解决……!”然后一把抱起我,走向他早铺好的被子。
回到家,真好,享受着家人的宠爱。走在熟悉的土地上,每一张笑脸都是那么亲切。还有扎西,好久没跟他单独在一起了,两个人的日子,不用变换角色,没有轮替原来是这么美好。
第128章:死亦相依
尽管我们不会在意男女婚前的交往,但卓叔叔和阿妈的故事太过离奇,我没敢告诉家人。不过后来莲说,她告诉过奶奶,她说奶奶当时只叹了口气,说了句“要想堪破情关,难啊!”
按照活佛算的时辰,我们出发,只说去拍照。
天刚蒙蒙亮。没有阳光,冷洌的雪风吹在脸上,有些刺疼。
扎西背着烧香用的柏枝和杜鹃枝,把自己的狐狸围脖解下来套在我脖子了。莲和卓一航跟在后面,不时跺着脚。
小村庄极安静,偶尔有一两声狗叫,也是懒洋洋的不成调子。冬天男人们无事可干,都会睡到日上三竿,习惯了早起的女人们在冬季里,可以延迟一两个时辰端上青稞酒。
先去了山腰的小寺庙。也不知寺里有人没人,大门紧闭着。我们无意进大殿,而是绕着寺庙转了一圈。这是习惯,也是仪式。虽说卓叔叔只是骨灰,我们仍按天葬的仪轨来进行。
在此我再啰嗦一下。按照传统习惯,女人是不能上天葬台的,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问过老人,他们说是“祖辈的规距”。在我们这儿,“祖辈的规距”足够压到一切了,还需要什么理由呢。卓一航说,卓叔叔是汉人,在汉人的习惯里,儿女双双送孝对死者是最大的安慰。阿妈是卓叔叔爱及一生的女人,我也就如他的女儿一般。
转完寺庙,扎西在香炉前煨了第一道桑。我们四个站在炉前,看袅袅的青烟渐渐升起,直直向上曼延,仿佛阿妈在青烟的另一边含笑。
顺着山道向上走,弯弯曲曲的羊场小道,在此走了十几年,每一个弯道都极熟悉,闭上眼睛都能想出它四季的样子。每年的五六月,山路两边的灌木丛会开满黄花,带小刺,摘下嫩的一段编个花环戴回家,阿妈就会说“我的卓嘎今天很漂亮”,然后搂我入怀,有时会自言自语的说:“麦,花又开了!”然后久久不语。冬天,我砍上一捆柴下山,阿妈会帮我拂去头上的雪,偶尔说上句:“麦,下雪了。”
那时的我懵懵懂懂的不知阿妈眼底的忧伤为何如此深重?此时想来,花开花落都会触及母亲心中的思念,大自然的每次变化都会让她更加牵挂远在天涯的爱人。
年年月月,如永不停歇的江水,从来不曾停止过。
阿妈,她用了多大的恒心,把责任背于身上。她又用了多大的毅力,把思念藏于心中。
爱,原来是要穷其一生的。
走进灌木林,黄的叶、干的枝,年年如是。“夏天这里会有各种磨菇,阿妈常常带我来捡,还能告诉我磨菇的汉语名字。小时候我一直奇怪,阿妈怎么知道磨菇的汉语名字呢?阿妈从没跟外界接触过啊,最远不过就是去了县城。现在想来,肯定是卓叔叔告诉她的,他们那时是不是常上山捡磨菇呢?”
“我听父亲说过,他说你阿妈很爱吃他烧的大脚磨菇。父亲每次去看她都带部队的红烧罐头,用罐头烧的磨菇是你阿妈的最爱。”卓一航说,莲翻译着。“父亲为了让你阿妈冬天也能吃上磨菇,就夏天采了晒干贮藏起来。在内地,父亲身体好的时候也做这道菜,每次吃时都叹气,说没有西藏的味道了。”
出了灌木林,发现扎西不见了,正要喊时,发现他从另一边钻了出来,手里捧了些干磨茹。
“我夏天采的,放在山洞里忘了拿回家。”他嘿嘿地笑着,憨厚老实。“刚才听你说阿妈喜欢,嘿嘿,拿去给他们。罐头嘛……”他小心地对着我说:“暂时没有,咱们下次买了再给他们送!”
听他说完,我们都怔住了。
卓一航上前,抱了抱扎西说:“谢谢你,兄弟!”扎西憨憨地笑。
莲却转了头去,泪水盈眶。
我走过去,接过扎西手里的干磨姑放进怀里,感觉眼里热热的。
顺着山际往前走,晨曦开始慢慢露了出来,东边的天空渐渐发红,周围群山层层叠叠,白雾在山谷里来回涌动。当第一抹光线终于冲破了云层,把四个剪影定格在金色的山岗上。
扎西在四面煨起了桑烟,我把磨姑放在桑堆上,不一会儿,便有一股清香的味道弥漫开来。扎西在桑堆上放上糌粑,再酒上青稞酒,让桑烟更浓郁。
卓一航跪在天葬台中央,朝着太阳的方向磕头。我也过去,学着他的样子,磕了三个头。
然后我们相互搀扶着起来,对看了一眼,一起打开骨灰盒,把骨灰一把把取出,洒在大青石上。
“阿妈,卓叔叔来陪你了,你高兴吗?”我说。
“爸,回到你梦想的地方,去找你心爱的女人吧!”卓一航说。
透过桑烟、透过阳光,骨灰飘飘洒洒,慢慢落下……
此情终于尘埃落定,变成永恒!
第129章:桑赤寺的壁画
办完了阿妈的事情,莲便催着去桑赤寺。
走的那天,奶奶把那副唐卡从墙上取下,用哈达包好递给莲。“年纪大了,不能陪你去,带上它吧。”
莲点了点头,也没说谢谢,就跟我们一起上了路。
奶奶和莲之间,真有些怪异。我这么想着,跟扎西说话。“喂,我们中午吃啥?”
“带了牛肉和糌粑,还有你爱吃的酸萝卜丝。”他说。
卓一航和莲走在后面,正在用汉话说着什么。
“你们俩在说什么?”我骑在马上,转回头问,扎西牵着我马儿的缰绳慢悠悠的走着。
“给他说桑赤寺的事。”莲扬声回答。“卓嘎,你个懒鬼,马僵都要人家拿!”
“羡慕了?”我咯咯的笑着,“你也可以让卓一航牵马啊!”
“他?算了吧,别把我牵进沟里去了。”莲笑着,打马跟了上来。
“我的技术就那么差?”卓也航也笑了。
论骑马呀,卓一航还真不如莲。莲骑在马上,稳稳当当,就像个老牧民一般。卓一般以前可能没骑过马,一上马背就东歪西倒的。
我们看着他,一齐摇头叹气。
桑赤寺坐落在半山腰上,远远看去,诺大的一片房屋,红边金顶,庄严而气派。
在小僧人的引导下,我们先去拜见活佛。
活佛四十来岁,一身降色的僧衣,双腿跌趺于卡垫上,正在念经,见我们进来,放下佛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