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样津瘦的年轻人拿过手表,翻来覆去仔细查看,越看越心惊肉跳,皱眉道:“老……老大,这好像是江诗丹顿传承系列。”
“我尼玛管它江诗丹顿还是河诗丹顿呢,你就说这表值不值五千!”大哥不耐烦道。
“如果是真货,最少也要二百多万。”津瘦年轻人笃定道。
“二……二百多万?”
大哥被数目吓得差点栽一个跟头,夺过手表,看了看,又朝着衣着打扮平淡无奇的雷斯年瞅了瞅,突然暴跳如雷道:“你他妈敢耍我?!”
雷斯年宠辱不惊平静道:“我怎么耍你了?”
“真品卖二百多万的东西,你说一万多买的,分明就是假表,地摊五十块弄来的假货!敢糊弄本少爷,真尼玛活腻歪了!没爹没娘的玩意,干他!”大哥气势汹汹往前冲。
雷斯年的身份,怎么会佩戴几十块的赝品,他只是不想将实际价格说出来,一是怕吓到这几个孩子劫匪,二是怕他们贪心不足蛇吞象,继续索要财物。本来一块手表就能解决的麻烦,可惜碰到一位年纪不大却挺识货的行家,也不知是他们点背还是自己倒霉。
刀子近在咫尺。
“不要动手!我给你们钱!”站在旁边许久不说话的十六忽然大吼道。
她曾经在戈壁滩经历过大规模枪战和领略过大自然的恐怖,跟死神擦肩而过,这点小事,几乎对她造成不了多少心理压力。但她清楚男人的事情不需要她来c`ha手,不管是否能吓走这帮小屁孩,雷斯年脸上总归挂不住,堂堂名镇西北的著名企业家,靠着女人度过险情,不像话,所以她一直默不作声,享受男人带来的呵护。
可对方真挥出了刀子,事关生命危险,十六再也不能坐视不管。
一叠大红钞票撒到空中。
劫匪如同看到了骨头的疯狗,手忙脚乱朝地上扑去。
趁着三个年轻人捡钱的功夫,十六拽住雷斯年胳膊,急匆匆道:“快走!”
雷斯年却纹丝不动。
“你干嘛啊?”十六跺着脚焦急说道。
雷斯年指着三个年轻人,解开衬衣纽扣,挽起袖口,慢悠悠说道:“他们骂我是没爹没娘的玩意。”
十六抿起嘴唇,不敢再进行劝阻。
相识多年,怎能不清楚男友的逆鳞。这个从小失去双亲的男人,能够忍受亲戚邻居的冷漠,能够忍受同龄孩子的凌辱殴打,能够忍受同事的白眼和嘲笑,唯独有一点,不能侮辱他去世已久的父亲和母亲,这是底线,也是孩子孝敬父母的唯一尊严。
雷斯年挥出了成年后的第一拳。
三分钟后……
鼻青脸肿的雷斯年瘫倒在草坪,喘着粗气,嘴角流血,小臂划破了几厘米的口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十六默默地将他搀起,心甘情愿靠在一身泥草的雷斯年旁边。
“打架,比想象中更累。”雷斯年因为伤情导致五官扭曲,摇头苦笑道。
“以后不要再逞强了。”十六低声劝道。
“雷家那些人欺负了我半辈子,等我有能力去报仇的时候,却发现用拳头根本无济于事,所以很多人说我做人做事偏荫柔,口蜜腹剑,笑里藏刀,十足的小人一个。十六,你说我今天,爷们吗?”雷斯年张开带有血沫的嘴巴,笑的像一个充满童真的孩子。
十六拼命点头。
不知为何,见到他打架打赢了,泪水反而有种流下来的冲动。
“今天打一场架,也算驱散心里那口积郁许久的气。”
雷斯年轻声说道:“我有个外甥,是个痞子,从小跟人打架斗殴,身上伤痕累累,我原以为皮肉之苦跟心里的苦天差地别,忍忍就能过去,但挨过刀子后才发现哪种滋味都不好受,都挺疼。真不知道他受了那么多伤,是怎么熬过来的。”
“从来没听说过你有痞子外甥,咱们先去医院吧。”十六柔声道,一说到伤痕累累这个词,莫名想起了那个令人讨厌又令人想念的牛富贵。
叫声妹妹你别上火,门外就有柴火垛。
不拜月亮不拜佛,专拜妹的那两个小饽饽。
小妹妹在河里洗身上,懒哥哥躺在沙滩晒太阳。
我说身上咋个这么痒,原来是妹妹你露出了那地方。
不用席子也不用炕,沙滩滩上顶个库。
我压你来你骑上我,席天幕地一对野鸳鸯。
这并非赵凤声胡思乱想弄出来的黄色歌曲,而是ju有浓郁西北风情的民谣,由牛角村一位瞎子大爷演唱,蛇皮二胡伴奏,坐在半尺宽的板凳,一边拉二胡,一边嘶吼,一边跺脚,形若癫狂,如果是在郊外,方圆十米黄沙滚滚,能把黄土地往下踩三寸。
原本直白且ju有性暗示的歌词,经过瞎子大爷六十多年的烟酒嗓一吼,偏偏生出一股哀凉,就像老婆跑了,儿子挂了,家里着火了,加在一起的无奈和辛酸。
赵凤声用两瓶劣质西凤酒换来了整首民谣,哼唱几次,记得滚瓜烂熟,这要得益于母亲的音乐天赋。父亲赵立军是个大老粗,就会唱红歌和唱军歌,而且五音不全,极少卖弄嗓子,赵凤声也就在父亲喝多时听过几次。母亲则有着不输于南方女人的灵动,粗狂豪迈的西北民谣,经过她稍微改编,也能唱出江南水乡的柔情蜜意,赵凤声声调把控和嗓音条件相当不错,平时就爱听些戏曲和地方梆子,但很少唱,在ktv吼过几次,见到其他人兴致缺缺之后,也就不再去打扰别人兴致了。
一壶新酒。
一曲老调。
赵凤声盘腿坐在土窑上,哼着新学来的小曲,喝一口酒,黄皮肤和黄土地融为一体,说不出惬意还是荒凉。
牛大叔拎着半只新杀的羊路过土窑,听到动静,望了一眼,然后哼了一声。
经过一番波折,终于跟牛娃子联系上了,所以牛老汉只是给他一记白眼,并未拿起烟袋锅子爆了赵凤声后脑勺。其中过程曲折程度,难以想象,先是给大刚打去电话,联系上花脸,接着又找到了还在泰亨上班的张子凡,在泰亨老员工那里亮明身份,给在国外的钱天瑜有了半年后的第一次通话,最后弄来了陈蛰熊的电话号码,了解到牛娃子在京城逍遥快活,这几天就回到雍城,赵凤声这才把心放回肚里。
跟钱天瑜的通话时间最短,却令赵凤声感到度日如年,了解到自己结婚之后,钱天瑜沉默许久,说了句复杂玩味的“祝你新婚快乐”,赵凤声只能以谢谢来作为结尾,怪不得老人的话不能不听,最难消受美人恩,说的一点错都没有,良心账,自己亏的、欠的,只有自己明白。长腿妹薛如意还曾经数次发过消息,无非是我在等你这类扎心的情话,甚至ju体到哪一天,赵凤声不敢回,或者只回一个微笑表情,表示自己还活着,也不敢言明自己已婚的事实,怕长腿妞想不开再来一出自杀殉情,那可就一辈子寝食难安了,只能用时间去慢慢抹平痕迹。
西北的局势错综复杂,一屁股情债又无力偿还。
哎!
赵凤声懒洋洋叹了一口气。
好爷们难当啊。
烈酒入喉,烧心又烧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