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小雨纷纷，高速公路有许多返乡祭祖的车辆。
李长青坐在大巴透过弥漫着水汽的车窗，望着外面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色痴痴地发呆。
作为谷阳县岭下乡李家坳二十多年来唯一的名牌大学生，当年考大学的那伙儿，整个岭下乡都知道李家坳出了这么个金凤凰。
后来，李长青研究所毕业后因为表现优秀，留在了省第一人民医院工作。
七里八乡的人见到李长青的父母都羡慕不已，然后一把拉过自家孩子的手，在手背轻轻地拍下，接宠溺地说道：崽伢子，你要是有人家长青一半会读书我知足啰，考不高给我去外面打工。
乡里的领导、村里的干部也都对李长青的父母另眼相看，见面都客客气气地问好。
但那都是从前了，现在，李长青因为涉及一场医疗事故，被第一人民医院开除了。
“呵呵，也许这次回去，要成为乡里的笑话吧！但是，我做错了吗？”
李长青有些迷茫、有些厌倦、有些心累，但是如果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坚持自己的做法。
在一趟由李长青辅助主任医生赵东来操刀的外科手术，赵东来犯了明显的程序性错误，李长青及时制止，但是赵东来为了维护自己作为主任医生的‘医道尊严’强行进行下去，最后导致病人失去了生命特征。
当病人的家属来医院闹事的时候，院方出示了一系列医学数据，证明病患的死亡是因为自身的身体原因，跟医院没有任何关系，也不会做出任何赔偿！
李长青彻底惊呆了，一条鲜活的生命在他的眼前因为另一名医生的操作不当而逝去，却演变成病人自身不可抗力的因素。
医院不是救死扶伤的地方吗？
为什么在这里草菅人命却不用负任何责任？
以李长青朴素的三观是不能接受的，于是，他匿名在写了篇长贴曝光了这件事。
在社会引起了轩然大波，医院通过技术手段锁定了李长青的ip地址，经过一番调查，院领导、赵东来知道真相后都极其生气，顺其自然地将李长青推出来当了替罪羊！
汽车沿着高速行驶的速度还是很快的，在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谷阳县县城。
李长青走出老旧的汽车站，望着坑洼不平的地面发出丝哂笑，谷阳县的经济水平在全省估计可以排到后三名，但是县领导为了面子硬是不申请贫困县的名额，有时候穷得连老师的工资都发不下来。别的县都在搞经济开发区，谷阳县连修条马路的钱都没有！
从县城的城关镇到岭下乡还有二十多公里的路程，但是长途客运站跟下乡的那些客运站是分开的，李长青得走到城东客运站去坐开往岭下乡的车。
岭下乡是大山区，地广人稀，很多人都是隔着八门子的亲戚，彼此都熟悉，李长青一车有人认出来了。
“哎哟，长青啊，听说你在省人民医院治死了人，到底怎么回事呀？”
“好好的后生仔，出了这么个事，还有哪个医院敢要他啊？一辈子算是毁啰！”
“所以我早说嘛，他们李家坳的风水不好，没那个命承受不住那么大的福气，还不得回来跟我们一样种田！”
那件事闹得很大，电视、报纸、微信公众号等新媒体都有报道，有人好，有人惋惜，有人幸灾乐祸不尽相同，李长青都只是微笑着一一回应，找个角落的位置坐着闭目养神。
“哼，牛什么牛，跟他说话都不爱搭理，还以为他是在省医院工作的名牌大学生啊！”
“是，看他瘦胳膊瘦腿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估计他连田都种不好，怎么养活自己都成问题了！”
“乡里乡亲的，都少说几句，老李一家人不错，做不了医生也不一定要种田嘛，长青年纪不大又有学问，到外面去打工，照样能挣钱！”
李长青闻着车柴油的味道，听着他人的诽议，心里出的平静，经过那件事后，他感觉自己成熟了很多，或者说是心态苍老……
颠簸的山路，熟悉的乡音，两边翠绿高耸的群山奔跑着洁白的溪流，跟李长青以前在县城里读高放假回家的场景非常类似。
虽然岭下乡是个乡，但是只有一条笔直的街道，李长青在加油站附近的路口下了车。
李长青的父亲李大海早坐在摩托车等着，见到李长青后跨摩托车，打着火拉起油门。
“爸，等了多久了？”
李长青一米八的身高很容易跨了摩托车，随意地向李大海问道。
“半个多小时吧，你妈知道你要回来，一大早起来了，让我去镇买菜！”
“哦哦！”
李长青跟李大海之间的交流向来不多，回应完后不知道说什么了。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某件事，李长青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李大海是顾及到李长青的面子。
岭下乡到李家坳只有半截水泥路，还有一半是泥土路，一到下雨泥泞不堪。
山道崎岖，但李大海驾驶着摩托车走得非常，李长青坐着后座，双手撑着支架，望着李大海的背影。
因为常年下地干活，李大海皮肤呈暗红色，两鬓也增添了许多白发，佝偻着背脊，极力地掌握着车头的方向。
当年那个如铁塔一般将自己高举过头顶的男人，老了！
而反光镜里的自己年轻帅气，李长青突然觉得很感动，泪水充盈着眼眶。
回想过往，李长青发现自己除了所谓的荣耀外，没有回报父母任何东西。
而今，连仅有的荣耀都没有了。
李家坳四面环山，山外又接着山，山跟山之间低洼的地方是水塘，还有些水塘因为地势低，雨水涨后连在一起形成了水库。
用千山千水来形容李家坳是再恰当不过的，李家坳的居民住宅建在山路的两旁。
时常可以见到家养的山羊、牛跑到山路来拉大便，然后又兴致冲冲地跑去吃草。
村民们见到李大海带着李长青回来后，大多驻足观望。
李大海家那个考名牌大学，毕业后在省医院工作的儿子，因为治死了人，回来了！
村子的间有一排l形的建筑，以前是村里的小学。
后来因为县里的师资力量调配不过来，李家坳小学也取消了。
等医疗保险措施落实后，占用小学的两间教室建立了卫生所，另外一半是村委会，还有一些空房子。
受李长青的影响，李长青二叔李大江家的堂妹李红豆初毕业后跑到市里去读了个高等职业卫生学校。说来李红豆的运气极好，毕业的时候正好碰了医疗改革，村里见她有个在省人民医院工作的堂哥，让她负责卫生所的事务，现在小日子过得还不错。
“大伯，大娘她好偏心咧，平时喊我吃饭，顶多加一个荤菜。青哥，一回来，弄一桌子菜还不嫌够，连下蛋老母鸡都给炖了，还说要等我嫁人的时候送给我呢，气死我了！”
李红豆老远听到李大海破摩托的声音，站在操场装作气鼓鼓的样子，很不满地对李大海说道，眼神却落在李长青身。
“嘿嘿，炖了再买，你要是能嫁出去，别说是一只老母鸡，算是要二十只，大伯也送你！”
一大家人李红豆一个女娃，李大海基本把李红豆当成自己的女儿般疼爱了，喜欢的程度甚至都超过了李长青，搞得以前李长青一直怀疑谁才是亲生的，难得开玩笑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