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那个‘鬼屋’?”柳叶梅心头一沉,忙问道。
“是啊,思来想去的,也那么一个闲屋子了,如果嫌弃,那我可没办法了。”尤一手喝了口茶水,接着说,“我觉得吧,都是七八十岁的人了,啥鬼不鬼的,其实根本没啥,人死如灯灭,都是活人自己吓唬自己,你说呢柳叶梅?这样吧,你先征求一下父母的意见,如果他们乐意过去住,我安排几个劳力,过去帮着拾掇拾掇,你看咋样?”
柳叶梅埋头琢磨了好大一阵子,觉得尤一手说得很在理,也只能这样了,便满脸感恩戴德地冲着尤一手点了点头,泪水再次涌了来。
这次流泪,不只是对尤一手的感激,更多的则是对父母身处困境的担忧与焦虑。
事情这样拍板定了下来,尤一手给柳叶梅杯续了茶水,对她说:“你再喝点水,趁着天还不黑,早些过去看看那个房子吧。”
柳叶梅点点头,端起茶水喝一口,突然想起了什么,往尤一手身边靠了靠,说:“都好几天没见着你了,你不想……不想……”
尤一手知道她话里的意思,笑着摇摇头。
“婶子没在家,如果你想的话,我给你。”
“柳叶梅,你还是不了解我老尤,为你做点事儿,可并不是为了图你报答,更不是为了你的身子,那种趁人之危的事咱做不出来。如果没有别的事儿,你赶紧去忙自己的吧。”尤一手一本正经地说。
柳叶梅脸一阵滚烫,赶忙站起来,深埋着头,神色慌乱地朝外走去。
尤一手望着她微微弓起的背影,喊一声:“有事招呼一声,别自己扛着!”
哗啦一下,柳叶梅心里的五味瓶被打开了,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柳叶梅走出了村子,远远看到了村西头果园边的那间“鬼屋”,顿时浑身一阵拔凉,密密麻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自打小的时候,柳叶梅每次打那小屋边走过,总觉得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像是有股子寒气从里面冒出来似的,并且还发着吱吱吱吱的声响,直往身扑,透心彻腑地阴寒之气。
那间小屋是村子里在二十几年前盖的,是专门用来盛放骨灰盒的。
也是从盖起那间屋子起,村里死了人不能照原来的样子把尸首囫囵着埋了,必须得拉到县里的火葬场去,放在高高大大的炉子里浇油猛火焚烧,直烧得只剩了一把骨头渣子才肯作罢。
然后再从炉道里掏出来,装在一个精致或者粗劣的小盒子里,盖子盖严了,也算是盖棺定论了。
当然盒子也由不得你随便埋、随便放,必须集放在一块儿。用时任村支书王大脑袋的话说,这样也好,不能再让死人占活人的地盘了,鬼们也会高兴的,都聚在一个屋子里,男女混居,热闹着呢,活着的人还早一步进入了共产主义,让活着的人都馋得想死。
自从盖起了那间小屋后,陆陆续续有人情愿或不情愿地把亲人的骨灰盒子放进去,没用几年时间,屋子里摞了几十个花花绿绿的盒子,整整齐齐摆放在粗陋的木架。
这时候有人担心了,说这样会不会有人存心不良搞破坏呢?万一把哪家的骨灰给抱走了,扔在粪坑里或是什么龌龊的地方,那可是大逆不道的事啊。
村支书觉得这些担心也不是多余的,祖宗的尸骨可不是好随便拿着闹玩的,是有尊严的,是神圣而不容半点玷污的。于是在屋子的旁边顺檐搭了一间更小屋子,并把五保户宋独眼安排了进来,让他吃喝睡都呆在里头,不准随意离开半步,日夜看护着。
直到那个宋独眼死后,再也没人愿意去干那没黑没夜守着“鬼们”的活了,这才陆续有人偷偷摸摸把亲人的骨灰盒抱出了那间“共产主义的屋子”,找个僻静的、自觉着风水还算不错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埋起来。
村子里当家主事的干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其自然了,后来鬼们都搬走了,只剩了个空屋子。
尽管屋子闲置了很多年了,但很少有人再过去,说是那地方阴魂不散,时常闹鬼,动不动闹出一些怵人的动静来。
柳叶梅虽然不是一个天生胆小的女人,可那个地方是让她怵得要命,平日里路过那儿,总是叽咕着给自己打气壮胆,心里宽慰自己说人死像灯灭,烧得只剩把骨头渣子了,还有啥能耐?什么鬼呀怪的,还不是用来吓唬那些坏了良心的人吗?自己心好,用不着害怕……
可说的人多了不得不信了,觉得闹鬼的事是真的,想假都假不了,成了潜移默化的事儿了。
这不,偏偏这时候让她给遇着了。
刚拐过弯看到那个屋子,柳叶梅看到“鬼屋”的四周被一层虚缈的雾气笼罩着,阴气森森的,心里开始发毛发怵,不由得一次次伸长脖子,神色慌乱地透过狭小的窗口朝里张望着。
这一望不要紧,偏看到了一袭瘆人的白,在窗棂里面一一下跃动着。
柳叶梅一阵心悸气短,眼前是模模糊糊一片乱了。
再用劲眨巴眨巴眼睛,恍惚觉得黑咕隆咚的屋子里真的好像有好多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直盯得她魂飞魄散、不寒而栗……
柳叶梅想尽快离开那个地方,可偏偏这个时候,从那屋子里又传出了异样的动静。
声音一阵阵传过来,很诡异,虚缈得像是浮在水面,随着水纹一波波荡漾开来,空旷而低沉,浸了水样的潮湿,一层层一叠叠,像是痛到了极点的*,也像舒服到忘情的呐喊,又像是濒临死亡的急促喘息,更像是男女之间亲热到极点的声音……
柳叶梅被吓得脑袋嗡一下子大了起来,直冒虚汗,她哎哟惊叫一声,转身跑,跌跌撞撞,屁滚尿流,鞋子都给跑掉了一只,只得硬着头皮返身捡回,仓促地套在脚丫子,接着继续跑。
跑出老远一大段,却又停了下来,强制自己把情绪稳定下来,思来想去好大一阵子,还是觉得不甘心,觉得一定是自己疑神疑鬼看花眼了,朗朗乾坤,哪有啥鬼呀怪的,还不是自己在吓唬自己?
静了静神,她硬着头皮告诫自己,可不能随随便便这么放弃了,爹娘可指望着这个遮风避雨的窝了,要不然只能蹲街头了。
于是,她咬了咬牙,跺了跺脚,毅然返身折了回去。
当那间“鬼屋”再次出现在她的视野之时,再次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竟然有两个“鬼影”从那间屋子里走了出来,从外部轮廓分辨得出,一个是“男鬼”,一个是“女鬼”。
两个“鬼”看去很亲密,形影相随,不即不离,边走边还卿卿我我地聊着啥,并且已经隐隐约约听到了她们的声音。
两个“鬼”本来是跟自己相向而来的,脚步悠闲,信步而来。却突然双双止步,地回转,朝着相反的方向撒腿跑去。
柳叶梅想到,她们一定突然间看到了自己,所以才撒丫子逃窜。
奶奶的!
“鬼”还能被个大活人吓成那个熊模样?既然你怕我,那我何必再怕你?柳叶梅想到这些,抬脚没头没脑往前追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