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姚春文奉命到榆林卫其实是来打探天雄军和袁承志等人的下落的,毕竟榆林卫距离天雄军最后的位置不远,在熊翼和谢嗣峰等人的猜想中,若是真的到了事不可为的地步,向着榆林卫方向突围应该是一个比较合理的选择,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姚春文便前来求见都任,看看从这里能不能问到天雄军的下落,没想到今日尤世威竟然也在府衙内,姚春文便掏出十两银子贿赂一下亲兵,求见榆林卫的最高长官,好巧不巧,袁承志等人竟然出现在他的眼前。姚春文跟袁承志当然熟悉,他们从扬州出发,一路上都在打交道,便是卢象观等人也认识姚春文,韩城换装的时候也是姚春文协助熊翼张罗。卢象观上前一步道:“姚老板,久违了。”姚春文一愣,“您是,卢象观卢将军?”卢象观身体多处受创,便是头部也是用厚厚的纱布裹了起来,姚春文看了看才敢相认。卢象观点了点头,姚春文追问道:“那卢公呢?”一提起卢象升,在场众人的眼神便集体暗淡下来,卢象观更是用力扬起脖子,防止自己眼中的泪花溢出。姚春文察觉到了什么,颤抖着说道:“难道,难道卢公他。”
砰,黑暗之中,只见火光一闪,一发铳弹从铳口激射而出,将五十步外的一个木靶给打的碎屑飞溅,砰砰砰,又是接连几声,火铳的声音越来越密集,可以看出,正在射击的射手好像不是在进行训练,而是利用火铳在发泄着自己的情绪,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其实这里并不是靶场,相反,这里是一个环境非常优美的庭院,假山瀑布一应俱全,并且这里的面积非常大,若是在白天,便是在庭院中跑马,估计也是可以的。这里不是别处,正是太平府城内的武威侯府,而庭院中一袭白衣,端着一支连珠铳对着靶子开火的人,不是刘毅还能是谁?当当当,院子里的西洋挂钟敲响了铃音,这表示现在已经是夜里十二点了。
“哇,哇,哇。”婴儿的哭声由远及近,一个倩影抱着怀中的婴儿来到了刘毅的面前,“夫君,天色已晚,军务繁忙,还要珍重身体才是。”刘毅放下了手中的火铳,将婴儿给接了过来,说来也奇怪,婴儿到了刘毅的手上便不在哭闹,而是伸手想要抓住刚才火铳发射时冒出的白烟。刘毅亲了亲婴儿的额头,对自己的妻子道:“小鸾,对不起,打扰你和孩子休息了,府上的人应该都被吵着睡不着了吧。”“夫君,妾身知道你心中苦闷,相信侯府众人都能理解。”“我,我,小鸾,我胸中就像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我甚至感觉自己的喉咙就像被掐住了一样。”
叶小鸾上前一步,靠在了刘毅的怀里,“夫君,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妾身永远支持你。”刘毅摸了摸叶小鸾的秀发,将孩子交还到她手里,“我今天在此发誓,所有的问题一定要在我们这一代人手上解决,不能将这些事留给我们的后人,留给刘渊这一代人。”“嗯。”叶小鸾用力点了点头。“大都督,大都督,都督府那边,那边。”正在说话之际,一名府中卫士来报,刘毅问道:“都督府怎样?”“军师派人来传信,军师说,他知道您一定没睡,都督府现在已经是群情激奋,请大都督去看一看。”卫士道。刘毅答道:“好,我立刻就去。”他又亲了亲叶小鸾,“回去睡吧,别着凉了。”叶小鸾道:“千万保重身体,这个家不能没有你,新军也不能没有你,千百万的百姓也不能没有你。”“我省得。”刘毅轻声道。
今日,在收到了来自熊翼的飞鸽传书之后,姚春文的飞鸽传书也到了南直隶,熊翼吩咐每个出去打探消息的人都要在船上放上信鸽,信鸽会从陕西飞往开封中转,然后再由开封的分号继续传递,晚上,就在刘毅好不容易挤出时间在家里用晚饭的时候,袁承志亲自撰写的信件便到了刘毅的手中,同时都督府的成康等人也收到了信件。刘毅拆开只看了一眼,手中的筷子便掉在了地上,有些失魂落魄的来到了庭院中。
那封信件上分明写着天雄军最后的情况,卢象升和卢象晋等人全部战死,天雄军几乎全军覆没,更让人悲愤的是卢象升的遗体竟然被清兵抢走,还用来对明军示威。西北的大战终于尘埃落定,谁也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局。刘毅惊讶于自己的反应,接到卢象升殉国的消息,刘毅应该会大哭一场,可是很意外的,他一滴眼泪也没有,只觉得胸中烦闷,像是有烈火在炙烤,他不知道如何发泄,若是冬天,刘毅真想吞下一大口白雪,用冰冷的雪来浇灭自己胸中的大火。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哭不出来,他要发泄,来到庭院中,挥舞起自己的神威烈水枪,可是不管他使出怎样的招式,胸中的烈火却愈烧愈烈,刀枪棍棒,十八般兵器他练了个遍,谁都不知道侯爷究竟是怎么了,叶小鸾只瞥了一眼桌上的信件,便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她吩咐府上众人都不要打扰刘毅,让他自己一个人待一会。
刘毅一刻不停的出招,天色渐渐暗下来,可刘毅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他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回到了在徽商子弟演武场那个炎热的夏天,那里有教官的喝骂声,有同伴们出招的呐喊声,还有围观群众的阵阵喝彩声。刘毅拾起靠在墙边的连珠铳,对着不远处的靶子不断射击,仿佛是将胸中的情绪全部放入了铳弹之中,每打出一颗铳弹,心中的烦闷便减低一些。卢象升死了,卢象升还是死了,那个跟自己谈笑风生,坐而论道的卢象升真的死了,自己并没有避免他最后的命运,甚至他的死竟然因为自己的到来而提前了,他没有死在巨鹿,却死在了陕北一个叫葭州的小地方,就像是夜空中的流星一闪而过,卢象升的光芒刚刚发出就黯淡了下去。就因为他是卢象升,就因为他是自己在青弋军之外的挚友,就因为他忠君爱国,所以他就要死,而那些贪生怕死苟且偷生之辈却能留下性命,这世道何其不公。
刘毅愤怒,卢象升的死让所有胸怀铁血丹心的人愤怒,刘毅悲伤,卢象升的死让所有爱国爱民的人悲伤。可刘毅没有气馁,婴儿的啼哭将刘毅的情绪拉回了现实,他知道,卢象升是为了千千万万的刘渊而死,卢象升是为了子子孙孙,他们的后辈能过上真正的好日子而死,有的人死了,他轻若鸿毛,有的人死了,可他重于泰山。刘毅不敢说华夏的希望就在自己的手上,可是刘毅知道,如果像他这样的人不努力奋进,如果新军千千万万的将士不努力奋进,那么卢象升和卢象升背后牺牲的千万人,他们的死就没有任何价值。他们有义务扛起烈士的旗帜,不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刘毅也要毅然前行,这样才能对得起卢象升,对得起信任新军的百姓,对得起那些死难的灵魂。刘毅推开府门,翻身跨上了赤电驹,向着都督府疾驰而去。
中军都督府灯火通明,几名卫士拉开都督府的大门,只见府衙前的空地上已经聚集了大量的新军文武将官,想必是团长以上的军官都来了,见刘毅从门口进来,众人立刻抱拳道:“参见大都督!”刘毅朝着四周点了点头,人群分开了一条道路,让刘毅顺利的通过,成康已经站在二楼的露台上,看见刘毅进来,成康便拱手示意,然后向右撤了一步,将中间的位置留出来。都督府的卫士将整个操场的火把点亮,一时间都督府内灯火通明,每个人的脸庞都映衬在火光之中,每个人都在用愤怒且坚定的眼神望着刘毅。当刘毅走过他们身边的时候,有的人低声道:“大都督,打吧。”“大都督,我主动请缨担任先锋团,向陕西进军。”“大都督,我们骑兵团换马不换人,星夜兼程赶往陕西。”“大都督请下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