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卢象升在刚进城的时候就已经感受到了,主要是街道上乞讨的人明显增多,还有很多无家可归的人就在街角旮旯找一个地方蹲着,等待着富人或者是官府的施舍。好在西安城内的存粮够多,孙传庭开仓放粮,施粥于民,这才保证了城内的稳定。当天雄军进城的时候,不管是富人穷人,衙役士兵都跑去看热闹,见到他们押送着两万多流贼进城,更是一个个兴奋的振臂高呼,华夏的人民就是这样质朴,他们不过是想过好自己的日子罢了,只要这日子还有点盼头,谁都不愿意过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生活。流贼祸害西北久矣,从一开始的很多人支持,到后来的裹挟民众,其实很多百姓已经厌恶了流贼的存在,特别是本来日子还能过下去的小老百姓,流贼不来还好,他们一来反而将自己的田地摧毁,将自己的房子一把火烧了,逼得自己跟着流贼干,很多人就在迁徙的路上冻饿而死,如果闯军带领自己奔向的是死亡而不是希望,谁又愿意跟着闯军干呢?所以当官兵击败流贼的消息传来之后,全城百姓都感到非常振奋,若是有这样一支官兵能平定这边的匪患,然后让百姓们重新回家过上本该过上的日子,那该多好啊。有句话说得好,只有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当初闯军兴起的时候,很多人还抱着一种看热闹的态度,朝廷苛捐杂税,这下好了吧,总有人站起来反抗了,可是当他们发现闯军好像比朝廷的危害还要大的时候,他们又觉得以前的日子好像还能过下去,现在跟着闯军干,饭也没得吃,还要随时面临死亡,这样一来,又没有以前好了。这边是大明底层百姓的劣根性,在民智开启之前,他们总是麻木的,事情不降临到自己身上,他们便没有更多的反应。现在他们算是回过味来了,那夹道欢迎天雄军的场面也就不足为奇了。
“陛下万岁,朝廷万岁,大明万岁!”传入卢象升耳朵的都是这样的声音,特别是看见威武雄壮的天雄军之后,大家心里都有了信心,这么精锐的官兵他们可是从来都没见过,看他们的战马一个个膘肥马壮,看他们的士兵一个个昂首挺胸,再看看他们的铠甲兵器,都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骇人的寒光,这一看就是从战场上杀出来的铁血之师,杀气让众人浑身的汗毛都要倒竖起来,相信有这样的强军保卫西安府,应该是可以高枕无忧了。有的富户和退仕在家的官员纷纷拿出一些银子会票,想要犒劳这些将士。可是都被天雄军的军官婉拒了,这更是让他们刮目相看,还没听说过朝廷的军队不爱钱财的,以往只要是客兵来陕西剿匪,哪一路人马不要钱,找官府要不到钱,那就找民间要,反正他们远道而来肯定是不能空手而回的,所以当官府库银不够的时候,他们便会找富户捐献,虽然大家都不愿意出银子,但是无奈只能是你一百我五十的凑一些银子打发这些客兵,没想到卢象升的兵马竟然对这些银子不感冒,富户们纷纷竖起了大拇指,口中直言:“果然个个好汉!”只要不让他们出银子,大家自然是高兴的。
这两万俘虏人数实在是太多,又都是饥兵,虽然其中骨干已经被卢象升清理,但是对杨嗣昌来说也是很大的负担,如果单独造一个军营将他们收留看管,那么他们不仅不能发挥任何价值,还要每天消耗城内的粮食,所以处置他们无非是两个办法,其一就是每天发给他们粮食让他们干活,修缮城墙,打磨器械之类的,让官兵们得以休息,恢复体力。其二就是让他们自生自灭,把他们全部放了,若是全部杀了,这种事情杨嗣昌可干不出来,毕竟在出发之前崇祯也是定了调子的,贼亦是赤子,都曾经是大明的普通百姓,若是朝廷军队杀伐过重,肯定会导致西北人民的反感,对日后的作战反而不利,闯军也可以利用这个进行宣传,说朝廷的军队在陕西肆意杀戮,若想活命就要参加闯军,用这个当招牌反而能吸引更多人参加流贼。而孙传庭对杨嗣昌提出,其实用这些人协助守城也不可,闯军作战除了人多势众之外还喜欢用内应之策,其实很多城池都不是被闯军将士强攻攻下来的,而是提前收买了城内的内应,攻城开始的时候这些内应按照原定计划抢占一座城门,放闯军进来就完成了目标。若是让这两万人参与守城,反而是个不稳定因素,所以将这些人全部逐出城去就成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大人!白谷兄,让这些人出去,他们的家园已经被毁,反过来他们又会重新加入闯军,这不是把李自成的兵又重新还给他们吗?”众人进了府衙,刚一落座,卢象升便问起了他们处理流贼俘虏的办法,没想到竟然得到这个答案,卢象升当即表示反对。孙传庭道:“建斗,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可是现在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这些人杀又杀不得,让他们守城,风险太大,若是有几个内应开了城门,西安瞬间就会沦陷,或者就在这城中放几把火我们都吃不消,天干物燥的,一点就着,难道还要分兵去灭火?这不现实。”卢象升低下头不说话,他也知道孙传庭说的是事实,若是一个处理不好,朝廷军队反而成了罪人。
现场的气氛已经有些尴尬,天色渐晚,杨嗣昌便吩咐立刻上菜,西安城内存储的食物还是比较丰富的,这不仅是杨嗣昌的功劳,更是得益于前几任的积累,不论是他老子杨鹤还是洪承畴,都是以西安为根基策动整个陕西的战事,一旦西安有失,陕西就会毁于一旦,所以不论如何他们都要优先保证西安府的稳固地位,这也就导致了他们将所有的资源全部往西安府集中,包括杨嗣昌收留了不少临近城市的富户,他们也带来了大量的钱财和资源,所以现在,虽然外面已经打成了一片人间地狱,西安城内的生活还是相对稳定的,最起码杨嗣昌宴请卢象升,还能摆出一桌美味佳肴来。城内已经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威武雄壮的天雄军押送俘虏游街之后,整个西安府的居民仿佛都被打了鸡血一般,他们太渴望一场胜利了,而天雄军的这场大胜来的恰到好处,所以人们箪食壶浆,纷纷前来劳军,虽然军官们百般拒绝,但是无奈民众实在是太过热情,将士们只能将鸡蛋、酒水等物资接下,所以天雄军的士兵们走到军营的时候已经是人人手上提着篮子和酒坛。而到了营地之后,孙传庭安排的人早就已经就位,各大酒店做的饭食已经摆上了桌,还有不少民壮在给将士们烧热水,打到现在,将士们也是一身血污,若是能清理一下洗个澡,当然是非常舒爽,这足以证明孙传庭的细心,考虑的非常周全。
对于天雄军的士兵来说,确实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享用过热饭热菜了,打仗的时候也没那么好的条件做饭,他们不像青弋军,已经有了完整的后勤系统,应该说天雄军的水准还是介于旧式明军和青弋军之间,有一部分军队系统已经完成了改善,但是还有一部分比较落后,当然这也跟天雄军的规模有关,毕竟受限于银子,他们只有十个团的兵力,而不是像刘毅麾下已经有数万强军,且还在不断的扩张中。闻着饭菜的香味,将士们顿感腹中饥肠辘辘,但是军官们不发话,没有一个人敢动。一个正在烧水的民壮头领对一个军官道:“俺们在烧热水,等各位军爷吃饱喝足之后冲个澡,可舒爽哩,哎,各位军爷,你们咋不吃饭啊?”在他的印象中,凡是有客兵过境,碰见这么多的食物,那就跟饿死鬼投胎没什么区别,特别是桌上还有不少肉菜,若是一般的边军过境,那恨不得将整桌的菜都给吞下去,一手抓着烧鸡,一手抓着大肥肉啃得不亦乐乎的形象层出不穷。可是这支军队显然有点奇怪,竟然整齐的列队站在长条桌的一边,没有一个人坐下吃饭,所以民壮忍不住出言提醒,可是面前的这个军官还是纹丝未动。这个军官不是别人,正是团长谢嗣峰。其实他也早已是腹中饥饿,可是严格的新军军纪告诉他,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一名新军军人,他的部下也是新军军人,既然是新军军人,那就要有规矩、守军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