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城楼上,一堆篝火噼里啪啦的燃烧着,祖大寿独自一人坐在城楼的正厅中,阅读着一封信件。傍晚,有一名八旗骑兵从营中奔出,朝城上射了一支无头箭,上面绑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祖总兵亲启。立刻有亲兵将箭支捡起交到了祖大寿的手上。祖大寿拿过来一看就知道肯定又是金兵的劝降信,自从金兵进攻大凌河城以来不是没有金兵的劝降信射上城头,祖大寿基本是看都不看就给撕掉了,可是今天这一封,祖大寿犹豫了良久,硬是没有撕掉。他让亲兵退下,一个人抓着信封呆立了良久,不知道如何是好。信封上并没有写明写信的人是谁,但是在祖大寿想来,至少应该是旗主之类的人物。
祖大寿的脑中天人交战,这些天他已经见惯了生死,整个人已经麻木了,不仅仅是他,就算是作为文官的邱禾嘉也已经不再哭天抢地了,他的眼泪已经流干了。祖大寿自己也已经两天没有进食了,不过他身体壮实,还能顶得住,亲卫们也都是面黄肌瘦,祖大寿心里明白,再过两天,哦不,应该不用两天了,明天傍晚事情再没有转机的话,恐怕大凌河城里的人就全完了。心里的意念一旦动摇,人就会做出跟平时不符的举动。祖大寿颤抖着双手捧着信封,心中一个小人说,你是大明的总兵,怎么能跟野蛮人打交道,祖家以你为耻。另一个小人说,打开看一眼吧,看一眼不碍事,就算你自己不想活,难道要让剩下的一万人全部活活饿死吗?
祖大寿摘下六瓣盔,双手深深的插在已经杂乱不堪犹如稻草一般的头发里,他的心里非常痛苦,不知道该如何抉择。大门敞开着,门前一队临时由亲兵组建的十个人的巡逻队伍从门前走过,走着走着,打头的一个小旗官砰的一声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身边袍泽围住他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可是他恐怕是再也听不见了。
“他娘的,横竖一死,看一眼吧。”祖大寿横下一条心,哗啦一下撕开了信封,将信纸展开,他没有先看这封信的内容,而是直接看向落款,猛然他瞪大了眼睛,半晌没有回过神来,皇太极不是没有给他写过劝降信。可是这封信的外面没有标注写信人,但是里面信件的写信人可不得了,竟然是皇太极本人执笔,所有旗主贝勒加印,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这封信不是皇太极一个人的意思,是整个金国朝廷的意思。他稳定住心神,将信件快速的浏览了一遍,没想到金国竟然开出这么优厚的条件,而且最后一条不与明军交战。这真是戳到祖大寿的心窝子里了,他最怕的就是不能过道义上的这一关,现在金国许诺他让他免了这一条,他怎么能不动心。
“老祖,你在干什么!”门外一声大吼传来,将正在聚精会神看信的祖大寿吓了一条,手中的信件拿捏不稳一下掉在了地上。祖大寿抬起头来,发现来人竟然是何可纲,只见何可纲两步冲过来一把捡起了地上的信件,“皇太极这个狗贼的劝降信,老祖,你动心了?”
火光下,何可纲的脸显得有些狰狞,本来今晚何可纲实在是睡不着,一方面是因为腹中饥饿,祖大寿几天没吃饭,何可纲也和他一样,饥饿之下人胃里难受。另一方面,局势如此,何可纲也愈发的觉得没有了希望,可是自己万万不能投降金兵,实在不行就将剩下的兵马集中起来,趁着夜色突围,能跑掉一个是一个,总比全在这里等死强。所以他急急忙忙赶到祖大寿这里来和他商议,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祖大寿面色凝重的在看一封信,这个时候还会有什么信件过来,难道是皇太极写的信。心下怀疑,何可纲就吼了一声,没想到祖大寿做贼心虚,竟然连手中的信件都拿不稳了。
何可纲浏览了一遍,“哼,皇太极真是舍得下本钱啊,又是高官又是厚禄,这次更是厉害,竟然将这么多贝勒拉着一起署名,这是要干什么,给你老祖一个承诺?你老祖忘了辽东死难的百姓了?你老祖忘了跟着咱们出生入死,一个个倒在沙场上的弟兄了?还是你忘了你祖家列祖列宗,特别是你叔叔祖承训这样的好汉了?”
“我,我没有,我都记着。”祖大寿涨红了脸争辩道。“我没有打算投降,我就是看看这封信,没有什么别的意思。”“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撕掉它,还将信封保留,认真查看,分明是已经动了心思。若是这样,城内外数万将士岂不是白死了,今夜我找你来其实是想告诉你,我何可纲明白,现在基本上已经是没有什么希望了,阁老的援兵应该是全完了,后面就算是朝廷有援兵也来不及了,等他们到了这城中的人基本上也就全饿死了。所以我准备今天或者明天,凌晨时分直接组织所有人突围,出去一个是一个。我何可纲宁愿死在突围的路上,也不愿意在这城中活活饿死!”
何可纲的声音如惊雷一般,将周围很多祖大寿的亲兵都吸引过来。大家都不是聋子,听何总兵的意思,难道祖军门有投降的意思。士兵们的思维不像这些军将,其实很多士兵已经是熬不住了,只不过是因为集体效应和军将们的威压在这里压制着他们内心真实的想法,金兵天天在阵前宣传,那些已经投降了金兵的伪军整日在城下大喊大叫,无非就是让城里的守军放下兵器,投降不杀,还能吃饱饭,在已经人吃人的大凌河城,这样的劝降多少有点作用,只是上面的将军不发话,这些士兵谁敢迈动脚步,前两天有几个士兵想从城上放绳子趁着夜色跑出去,被邱禾嘉的护卫发现,直接拉过去砍了,邱巡抚说了,投降者,动摇军心者杀。况且这些金兵杀人不眨眼,蓟镇屠城还历历在目,他们的话不能信。邱禾嘉好一番劝说才将军心稍稍安定下来。但是今日,祖大寿和何可纲的争吵让士兵们又燃起了一丝希望。他们不想做叛徒,可是自己尽力了,朝廷的援兵也迟迟不到,孙阁老的援兵也被消灭了。自己只是想求个活路。
周围的士兵越聚越多,大家都围在城门楼跟前。看着何可纲和祖大寿。祖大寿仿佛下了什么很大的决心一般,双手紧紧握拳,半晌,他抬头看着何可纲说道:“何总兵,不如这样,我们假装投降金兵,先让弟兄们吃一顿饱饭,信上说了,他们会让我执掌旧部,也就意味着咱们的弟兄不会被拆散,等兄弟们吃饱了有力气了,我们再寻找机会开溜,这样可好。”
祖大寿这么一说,周围的士兵产生了一阵骚动,这也是一个办法。诈降的事情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过,要是真能如军门所说,诈降再逃跑,兴许能成。
何可纲却摇了摇头道:“老祖,我们是这么多年的兄弟,你知道我老何的性子,我不是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我就直说了吧。假投降根本就不可能,先不说皇太极的这封劝降信到底有多大的效力,出尔反尔的事情,这些年女真和草原诸部干的还少吗?他们是野人,你跟野人讲信义,简直是笑话。假如咱们出了城,他们不按照规矩办事怎么办?到时候你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真的按照信中所说照办了,你能想到诈降,难道他们都是傻子?从这几次的战斗来看,金兵阵中分明是有高人,你难道没有发现,现在金兵打仗越来越有章法了吗?丝毫不比咱们的差,这一次更是连谨慎的孙阁老都栽在他们手上。现在我们营中一个骑兵都没有,我们诈降了之后他们把我们派回大后方怎么办?到时候诈降就会变成真投降,你能背负的起这个千古骂名吗?再说就算我们半路想逃跑,两条腿跑得过四条腿吗?左右都是一死,为什么不全了气节,非要平白给自己身上增加污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