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这样的东西,肯定少不了高仿,从乾隆朝到现在,芝亭牌的高仿品就一直没有断过。
说实话,吴夺是不太相信曾大姐手里的芝亭牌是真品的。
一来传世的芝亭牌确实不多,二来曾大姐貌似更擅长瓷器,对玉牌未必能断得准。
吴夺说完“那真得看看了”之后,曾大姐并没有立即拿出来,而是又道,“这东西,我少了六十万不出的。”
吴夺心想,若是芝亭牌的真品,六十万是起步价,多是尺寸偏小、玉色偏青的牌子,若是上好的白玉、黄玉芝亭牌,尺寸又够大,上拍到百万也不稀奇。
“曾大姐,那您到底是让不让我们看呢?没看东西,单听一个报价,我们也不可能确定买不买啊!”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不买没事儿,如果看了之后确实想要的话,就不要跟我砍价了。”曾大姐连忙解释。
“好。”吴夺点头。
葛亮笑了笑,“曾大姐,你真碰对人了,他啊,不光是玉器专家,而且不差钱儿。”
曾大姐也笑了笑,“我看你们都是有钱人,要不然我也不会把芝亭牌说出来。”
接着,曾大姐转过身去,手伸向了腰间。
原来,这玉牌她就把挂绳系在牛仔裤的裤袢上,而玉牌本身又放在裤袋里。
解下玉牌之后,曾大姐稳稳托于掌心,“上手吧。”
吴夺看了看葛亮,葛亮努努嘴,“你来吧,我只对香炉感兴趣。”
吴夺便就小心拿起。
这块玉牌,比标准的四六牌略长略窄,长度估计得有七厘米,宽度有三厘米多、也将近四厘米了。
白玉质地,不算高白,属于暖白。
牌头大约占了四分之一左右。牌头的形制比较繁复,有卷云纹、谷纹、回纹,还有阴刻线条;但是繁而不乱,错落有致。
玉牌正面是浅浮雕的山水,远山近水,大石野树。
玉牌背面则是阴刻了一首行书七绝:路绝空林无处问,幽奇山水不知名。松门拾得一片屐,知是高人向此行。
这首七绝是唐代诗人施肩吾的《寄隐者》。
唐代最繁荣的文学体裁就是诗歌,大诗人迭出,所以这个施肩吾不怎么有名。
吴夺听都没听说过。
但是葛亮却对他很了解。跟着吴夺看了刻在玉牌背面的这首诗,不仅说出了诗名,还说出了作者施肩吾。
因为施肩吾不仅是一个诗人,还是一个道人。
施肩吾曾经在洪州西山筑室隐居,修道炼丹。
吴夺一听,“难不成最后留下了羽化飞升的传说?”
“那倒没有,他在晚年的时候率领族人避乱渡海,定居澎湖列岛······”
“好嘛,还是个传奇人物!我这孤陋寡闻了。”
“我提供个插曲罢了。”葛亮笑道:“这玉牌只是玉匠用了他的诗而已,和他也没啥关系。”
吴夺也笑了笑,继续看。
玉牌诗文刻字之后,有两字落款,正是“芝亭”。
吴夺细细看过一遍之后,感觉玉质和工艺水平问题都不大,风格上也和芝亭牌基本一致。
不过,他还是感觉这牌子和真正的乾隆工差了那么一点点。
差在气韵上。
气韵这个词儿,用在鉴定上似乎有点儿云山雾罩,特别是在新手看来。
有时候有些高手并没有指出某一件古玩字画具体是哪里不对,只说气韵不对,就这么给否了,于是有人就很不服气。
气韵这东西,因为太过复杂,牵扯的东西太多,综合梳理起来呢,逻辑线往往又不只一两条,所以想集中表达清楚,确实是很难。
就这块“芝亭牌”来说,也是如此。
但是,其中有一点可以说清楚,就是吴夺感觉和乾隆盛世以及乾隆皇帝的审美有点儿不合拍。
这块牌子的美,有一种萧索在里面。
若是不带“芝亭”的落款,让吴夺来断代,更容易断成是清晚期,满清帝国走向衰颓的时期。
可这牌子的玉料很好,雕工也很好。
尤其是雕工,就算不是芝亭所雕,那也绝不是一般匠人所能为之,甚至也应该是可以比肩芝亭的玉雕大师。
但是这样的玉雕大师,好像不应该作伪。
这就有点儿费解了。
于是,最擅长鉴定玉器的吴夺还是得听一听。
······
结果,居然还真是大师仿大师!
这块玉牌,是另一位清代的玉雕大师朱宏晋所雕。
朱宏晋,字用锡,号冶亭,道光时期长洲(今苏州)人。
朱宏晋实际上不仅是玉雕大师,还是个全能选手,“凡金、银、瓷、竹、牙、角,无不擅长”。只不过,在诸多的雕刻之中,他是“刻玉尤精绝”。
朱宏晋为什么要落芝亭款呢?吴夺倒是也听到了。
是因为这块玉牌他刻完山水和诗文之后、落款之前,就觉得非常满意,并认为是“超常发挥”,他便想到了清代雕刻玉牌最负盛名的大师芝亭。
我这块玉牌,应该可以和芝亭牌相媲美了吧?
于是,他一时兴起,在诗文之后没有刻上自己的名字,而是落款“芝亭”。
吴夺心道,老朱这人挺有意思,得亏这玉牌不是子冈牌的风格,不然他怕是得落“子冈”?
这算高仿么?
从客观上来说,“人赃俱获”,肯定是算的。
但朱宏晋却又“动机不纯”,他并不是奔着高仿芝亭去的。
吴夺没有听到这块玉牌制成之后的流向,但是他认为,朱宏晋应该不会以芝亭牌的名义对别人介绍和出手。甚至有可能这块玉牌他是一直私藏的,直到他去世之后才流出。
······
“你在琢磨什么呢?”
葛亮的问话让吴夺收回了思绪。
“没什么。”吴夺左右看看,摊前暂时就只有他俩没有别人,便对女摊主曾大姐说道,“曾大姐,这牌子到不了乾隆。”
“啊?怎么说?”曾大姐先是第一反应弹出问号,顿了顿之后接着又道,“这玉牌我可是找过高手鉴定的,都说大开门的大师工。”
“大师工是没错的,不过时间要晚一些。”吴夺是觉得曾大姐这人不错,而且如果是六十万不让价,他也不会出这么多拿这块玉牌,所以才开诚布公多解释几句。
“你说说看,我听着。”
“个人看法啊,这玉牌应该是清晚期的东西,综合种种,我觉得更像朱宏晋而非芝亭。可能是朱宏晋仿芝亭。”
“朱宏晋是谁?”曾大姐还真没听说过。
“他是道光时期的玉雕大师,玉牌作品也不便宜,但是比芝亭牌的市场行情还是有明显差距。”
曾大姐一脸惊讶,“道光虽然是清晚期,但是和乾隆就隔了一个嘉庆,古人仿古人;而且你也说这个朱宏晋同样是玉雕大师,那又是大师仿大师。就这样的东西,你都能看出来?”
“曾大姐,我不是说了么,我并不能精准判定,这里头还有推测和感觉的东西呢。”吴夺笑了笑,“个人看法,仅供参考,你的东西,怎么卖还是你说了算。”
曾大姐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