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几岁就辍学了,跟着大人跑瓷器生意,是不是行家,不用说太多的呢。”曾大姐认真说道,“这种一槌定音的语气,不是行家出不来的哟!”
“那这香炉,曾大姐看到什么年份。”
“南宋。”曾大姐指了指吴夺手上的香炉:
“先说炉子上的弦纹,晚唐五代一个粗细,北宋一个粗细,南宋又是一个粗细。再说釉色,南宋的这种湖绿,说实话,比北宋略略差一点儿。”
“您才是行家。”吴夺连连点头,至少从目前来看,曾大姐和他的判断一样。
越窑最早在东汉就有了雏形;而巅峰,则是唐代秘色瓷;南宋,却是越窑停烧终结的时期。
所以南宋的越窑,从历史的大面上来看,无论从价值上还是工艺上,都属于越窑瓷器的末端。
不过,大面是大面,具体东西还得具体看,这件出戟香炉,综合种种,其实不失为一件精品。
南宋越窑虽然属于衰落到停烧的时期,但并不是没有精品。
再者,对于古越窑来说,南宋是终结期;但是对于现在来说,南宋却已经是一个很老的年份了。
“这么说东西确实没问题了?”葛亮松了口气,他最担心的是碰上赝品。因为东西的胎釉工艺,什么成色,他也能看。只要到代,那就很好。
吴夺先是点点头,而后又沉吟道,“不过,这个黄铜镶口······”
女摊主曾大姐接了话,“这个我说实话啊,我收来就这样,没有开过,不知道镶口下面是什么样子的,是残是全,我不能保证。”
吴夺心道,这位曾大姐的生意做得挺干净。刚才她断代南宋,还说湖绿釉色比北宋的差,不要说换成奸商,就是一般古玩商,也肯定不会这么说。
她和胖老头儿简直是两个极端。
“要是南宋以后镶上去的,怕口沿就真有问题。”吴夺说道,“不过,这黄铜镶口的年份又很难判断。”
确实,铜镶口的年份本来就很难判断,况且这上面还有打磨和处理过的痕迹,这就更难了。比如南宋镶上去的,元代打磨处理过,明代打磨处理过,清代又打磨处理过,这根本就没法判断。
“对,这个我一样给你保证不了。”曾大姐点点头,而后又道,“这铜镶口很厚实,工艺也很好,要是自己,不拆它,全当没有问题就好了,我给你们便宜点儿。”
葛亮笑道,“之前我讲到了二十万,现在能便宜多少?”
“说实话啊帅哥,要不是镶了黄铜,这香炉我报价四十万也不难卖。这个,哪怕是镶银也好啊。”
曾大姐又想了想,“图个吉利,十八万吧!不能再低了,因为我收来就不低。你也知道,这是越州,懂越窑的人太多了!”
“怎么样?”葛亮看向吴夺。
吴夺看得出,葛亮已经想要买了,剩下的,无非就是砍砍价儿,哪怕十八万一点儿也砍不动了,葛亮怕是也能出手。
“这样,我最后再看一遍。”吴夺应道。他所谓的“看”,自然是最后一“听”。
“看东西不着急的,完全确定了再说,我也不喜欢你们买的时候犹犹豫豫。”曾大姐笑着说道。
吴夺嗯了一声,接着便专心听了起来。
却不料,首先听到的声音,内容竟然是一首诗: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听到陆游的这首诗,吴夺的心头不由一振。
接下来,吴夺也听到了年份;再接下来,吴夺又听到了很多内容······
这件越窑青瓷香炉,确实是南宋的东西,距今八百多年了。
而用黄铜镶口的时间,只比香炉烧成的时间略晚一些。
黄铜镶口的时间,具体是1210年。
1210年,南宋嘉定三年,金朝大安二年,西夏皇建元年,蒙古太祖五年。
这一年,华夏大地发生了很多事情,其中不少也被记录在史册里。
但是有一件事情,和这个越窑青瓷出戟香炉有关,和香炉上的黄铜镶口有关。
陆游去世。
1210年初,一生高产诗词的陆游,写下人生最后一首诗之后,带着无尽的遗憾撒手人寰。
这首诗,就是吴夺听到的《示儿》。
陆游,字务观,号放翁,越州山阴人,南宋文学家、史学家,爱国诗人。
严格来说,陆游是生于北宋时期的;但是,在他还不到两岁的时候,就发生了靖康之变;不久之后,北宋灭亡。
陆游是尚书右丞陆佃之孙,京西路转运副使陆宰之子,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一直受到爱国思想的熏陶。
从历史背景到家庭背景,陆游的报国理想,收复失地的志向,可以说从小就开始养成了。
而且陆游并不仅仅是一个文人,他是文武双全的,他“学剑四十年”,还曾多次射杀或刺杀老虎。
“千年老虎猎不得,一箭横穿雪皆赤。”
陆游的诗词中,多次提及射虎往事;实际上,回忆射虎和向往北伐,是有着精神上的关联的。
陆游活了八十多岁,可谓高寿,但是却被人称为“长命而短运”。
陆游号放翁,但是他一生最大的志向,却始终无处安放。
陆游十八岁那年,也就是1142年,岳飞被害,南宋与金朝和议,但是他依然坚持主战的立场。
这一立场,一生未曾改变,但却也一生未能实现。
陆游一生之中,唯一有过的军旅经历,是作为四川宣抚使王炎的幕僚期间。
王炎在四川练兵,也有准备挥师北上收复失地的想法;陆游终于找到了一个志同道合且手握实权的人,他兴奋地多次献计献策。
陆游几次射虎的经历,就是在这段时间。
但是时间不长,王炎却被调走,陆游也无奈离开四川。这段军旅生涯,好像刚刚开始,却就结束了。
好像,陆游就只能是一个爱国诗人。
“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后来,陆游也被朝廷起用过,却也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被弹劾。
主和派称陆游太过狂放,于是陆游干脆就自号“放翁”。
1189年,南宋又换皇帝了,宋光宗赵惇登基。这时候陆游已经六十多岁了,但是期盼着新皇帝会有所作为,继续慷慨陈词,上书建议北伐。
结果又遭弹劾,理由干脆就是“喜论恢复”“不合时宜”。
不久后,陆游彻底被罢官。
此后的二十年间,陆游除了有一年回到临安主修孝宗、光宗的史料,就一直呆在越州山阴的老家。
在老家的日子里,蛰伏的陆游写过这么一首诗,似乎也可以总结他当时的状态: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不仅志向无处安放,生活也越来越落魄。陆游又喜欢喝酒,最后竟然沦落到“典衣赊酒”的地步。
陆游有一个比他小十五岁的好友至交——辛弃疾,他到了越州山阴,想资助陆游,修缮房屋,却被陆游拒绝了。
1194年,南宋发生了一件大事,韩侂胄等人联手逼迫宋光宗赵惇退位,拥立宋宁宗赵扩登基;韩侂胄由此执掌大权,后来官至太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