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叹口气,道:“原因我早说过无数遍了啊!我要将建木带往虚无之地。到了那里,建木虽然不会再妨碍地面上世界的正常运转,但是,若让这已经获得了天极野心的建木老老实实呆在那里不得出,就必须要给建木上好锁链,给他套上一条永远不会被挣脱的锁链,将他牢牢地钉在那个虚无之地!”
这条所谓的“锁链”,就是由呼名之术连接建木和少年而成。因为融合所带来的各方姓名的交融与混淆,使得毫不受限全力施展的呼名之术,能够借用建木本身的力量,对建木自己发挥出无限的约束与控制,可以说叫建木往下走,他绝绝不敢往上冒一根枝子。
不过,这样做的代价,便是那少年作为“锁链”的另一端,作为姓名同样被交混“共享”了融合的成员,他必须要承受与建木相同程度的约束限制。
也就是说,建木在虚无之地不得出头,少年也便照样不能见天日。
建木在虚无之地多久,少年也不会比建木少呆上哪怕一秒钟。
换个角度来看,只要那少年在虚无之地,建木就永不得出。
江月心看着那少年,眼眶有些发红:“你……真的决定要这样做了?”
少年微笑着点点头。
水人咬了牙,低声道:“地面上的那个世界,值得你如此守护吗?甚至,你即便做出如此牺牲,可那帮愚蠢的人类,根本就不会知道他们已然在存亡与毁灭的边界走了一遭!他们仍旧会一如既往地糟蹋那片土地、仍然只会贪婪地索取、破坏!”
周游张张嘴,无话可说。
少年仍旧微笑着,只是隐隐多了一丝伤感,道:“不错,蠢货永远都是蠢货,装起睡来,叫都叫不醒的……不过,那个世界太大也太包容了,它不仅宽宏大量地一次次饶恕了蠢货对它的伤害,而且它也用它博大的胸怀,给我最喜欢的朋友们一个容身之地啊!为了那片大地,为了我所爱的人们,为了那些与我所有美好记忆所连接的朋友们……无论如何,都是值得我去守护的……”
江月心欲言又止,喉头滚了几滚,终于哑着嗓子问道:“那,什么时候……”
“就是现在了。”少年温和笑道,“其实早就没时间了,结果,还不是因为我舍不得你们,为了和你们多说几句话,才勉强用呼名之术压制了建木的冲动……压制总是暂时的,如今,我对他的压制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这回,真的是要说再见了。”
“是再见,不是永别,对吗?”江月心呜咽了起来,一双满是泪水的眼睛却仍旧瞪得大大的,似乎生怕错过那少年的身影哪怕一分一秒。
建木树下的平静早已不复存在,涟漪般的气息渐渐开始了翻滚,像是一锅坐在火上马上要滚开的水。
透过这躁动不安的无形气息,少年的面容也渐渐有些模糊了起来,变得仿佛是一台信号极差的电视机里的人物。
但江月心仍旧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少年脸上的微笑。
略带歉疚的笑。
水人的眼睛瞪的太大,泪水无处可存,便像漫过堤坝的洪水般,铺陈了满脸。水人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心中却已有了答案。
水人狠狠闭了闭眼睛,将眼眶里残存的泪水挤了出来,又冲那少年吼道:“阿玉,你曾经答应过我的,许过的诺言,还算不算数?”
少年的面上似乎有些困惑,仿佛是在努力思考着自己曾经答应过江月心什么事儿而且还没办到的。许是想来想去也没想到,少年直觉也没什么大事,便微笑道:“当然作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嘛!”
“那就好。”江月心破涕为笑,道,“你记不记得,在你把我从长河里放出来的时候,曾经许诺要回答我三个问题,或者帮我完成三个愿望?”
“有……有这事儿?”骤然被江月心将记忆拉回到久远之前,少年一时有些恍惚,他是真不曾记得自己还有给人当许愿池的过往。
江月心有些幽怨地看着那少年,只觉得自己面对的只是水中月镜中。水人深深叹口气,道:“我帮你回忆回忆……我问你的第一个问题,或者说我请你帮忙的,是确定了我以何面貌呈现于你,你说只要是我喜欢的样子,你都喜欢,所以我才用了你那帕子上女子的模样……”
“哦,我想起来了!”少年眼睛一亮,“第二件事儿,是帮你起了江月心这个名字,是不是?”看着江月心笑着点头,少年不由也跟着笑了,但笑着笑着他又渐渐生起些疑惑来:
“可是,第三件事儿是什么来着?我怎么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而且,这个节骨眼上,江月心提起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是何用意?
大约是从几近完成的融合中窃听了少年的打算吧,建木的生长越来越迅疾,他那本已粗壮无匹的树干,骤然鼓胀了起来,就像是动画片里行将变身的肌肉人撑破衣衫亮出肌肉一样,原本树干上的树皮纷纷绷裂开来,铁片也似的向外弹射如雨。
在壮大自己“肌肉”的同时,本已直插云霄的建木甚至还在一刻不停的,贪婪地无限向上拔高,就连周游等人都能听到喀吧喀吧的拔节之声,炒豆似的从建木树干中传出来。
建木的突然加速,使得气息越来越乱。树下唯一能勉强容身的“风暴眼”内,早已骚动不安的气息也越来越癫狂,像是被一条藏身重泉之下的蛟龙翻搅的永无宁日。更不要说在树冠外侧那本已狂乱的气息,也在由外向内缩小了包围圈,压迫而来。
少年看起来愈发的焦虑起来。他有些想要结束这番看似没什么意义的谈话了:“月心,我……”
“第三个问题,我当时没舍得问,”江月心根本不理会少年的示意,仍固执地说了下去,“所以,我还剩下一个能得到你无条件应允的宝贵名额,是不是?”
少年只当江月心又犯了小心思,他一心只想赶快结束这没什么营养的交谈,便点头道:“当然。”
“无论我问你什么问题,你都会回答;无论我要求你做什么事情,你都会发誓做到;无论是什么要求,你都会无条件的遵从,对不对?”江月心好像不放心似的,继续追问着。
少年心中升起一丝怀疑来,不得不谨慎道:“只限于我能做到的事情啊……你若是让我放弃逆转建木,那……恕我难能从命。”
“绝对是你能做到的。”江月心一笑,道,“你若决定了要带着建木去什么虚无之地,那……便去吧……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作为你许诺于我的那第三件事。”
“你说。”少年说道,他已经越来越看不清楚近在咫尺的江月心了。
“答应我,一定要回来,一定!有朝一日,从那个虚无之地回来!”
江月心依旧在笑着说话,脸上的泪水早已被怪风吹干,可留在面庞上的笑容,叫人看了却仍觉得那是一个充满了湿哒哒泪水的表情。
“我……”少年似乎也露出一个和江月心相同的笑容来,可是树下的风越发的猖狂而缭乱,无论是笑容,还是回答,尽皆被吹的飘零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