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少年偏偏要打破江月心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与甜馨。

“别冲动，”少年看着江月心痴痴的眼睛，道，“这里的气息平衡已经是非常脆弱了，稍有扰动，就会让这里分崩离析，到时候……”

“到时候，大不了一起毁灭……”江月心咬咬嘴唇，悄声道，“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就好。”

“可我还没想毁灭呢！”少年打趣道。他看见江月心恢复了平静，自己便也随之松弛了下来。

可江月心却把少年的话当了真，脸色立时又变得苍白了起来：“阿玉，你……你是讨厌我了吗？”

“没有，我怎么会讨厌你呢？”少年很自然的在江月心额头上吻了一吻，才松开了水人，道，“我不讲道理的将你关到地下去，按理说，是你该讨厌我才对啊！”

江月心脸一红。尽管少年松开了钳制他的手，可水人却依然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贴在树干上，一脸没从美梦中完全苏醒的模样。

周游略有些不自在的把眼睛从他们身上移开，道：“你……你们的融合已经完成了？”

这话很明显是在问那少年。但江月心却迷迷瞪瞪地答道：“融合……有吗……还不曾……”

少年又重新靠在树干上，静静等江月心的嘀咕渐渐没了音儿，方微微侧了头，对周游道：“距离完全融合，还差那么一点点。不过，虽然未完全融合，但是现在才是最关键的时候。”

“为什么这样说？”周游问道。

“一旦完全融合，现在的我将不复存在，天极、建木也都不复存在，”少年看着周游的眼睛，道，“我说‘不存在’的概念，也许并不是我们三方的躯壳的消失，而是我和天极、建木三方面的意识记忆思维以及真气灵息完全融在一处，成为一个新的个体，原本的我们三个，将不复存在。”

就像三条不同的河流，将全部的水流汇在一处，形成一个全新的湖海，而原本的河流，无论哪一条，都将不会再存在于世上。

“到目前为止，建木还没有长出异界、冲破限制，”少年轻轻道，“但是完成融合之后，集我们三方之力，这异界何去何从，就是个未知数了。”

他略顿了顿，又道：“按照天极的野心，以及建木的天性，几乎可以肯定的是，一定会突破异界限制，重返我们来的那个世界的。”

“天啊！”一直默默听着的杆儿强忍不住感叹道，“你那无尽之力，加上天极的灵息，灌注于建木本来就暴烈至纯的气息当中，再去到人世间，扰动那里原本的阴阳平衡……天呐，那简直是把火药桶摆到火堆上啊！”

“对，”少年点点头，道，“那样的话，毁灭的就不仅仅是这个脆弱的异界和我们几个置身其中的，而是整个世界……全都会被波及卷入到混乱之中……”

“全都毁灭又怎样？”江月心慢慢地说着，谁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仍处在痴梦之中，“那个喧闹丑陋又自以为是的世界，也没有什么值得我们要费心费力替他们守护的。”

“你的阿玉，就是从你所说的这个不堪的世界中来的啊。”周游不软不硬地说道。

“除了我的阿玉，剩下的都不值得。”江月心硬邦邦道。

“那和你的阿玉，以及与你有关的那些呢？”周游似乎不带什么情绪地说道，“比如长河，比如大定河，比如浮筠山，比如……”

“周游你是打定主意要跟我抬杠是吗？”江月心眉毛渐渐竖了起来。

“我只不过是在陈述事实罢了。”周游依然保持着令人气恼的平静，“如果你因此而感到被惹火被冒犯了的话，那只能说明，你在内心深处，实际上也是认同我所说的。”

“你！”江月心气道，“周游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牙尖嘴利了？”

“有道理……”少年夹在两个人中间，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

“谁有道理？他还是我？”江月心目光灼灼瞪着那少年。

少年略低垂了头，道：“你们两个都有道理。而这也正是我一直犹豫下不了决心的地方。”

“怎么能都有道理？”江月心不满道，“你不能和稀泥啊！”

周游亦含蓄地表达了不满：“我和江月心所说的，完全是相反的两方面，甚至是互相矛盾的啊！”完全对立相反的观点，如果赞同一方的，那么对另一方就肯定不能是同样赞成了啊！

“的确，你们是矛盾的两面……可这不正是我们所来的那个世界的样子吗？”少年依旧垂着头说道，“美丽与丑陋并存却往往被丑陋所遮蔽，坚实的大地承载了虚妄的高塔，善良的人们被诡谲恶毒的谎言鼓动着自相残杀……疲惫和荒诞席卷撕裂着固有的秩序，叫人止不住的想要放弃，想要抹平一切全部从头再来！”

江月心和周游俱皆无言，只剩下一脸被震惊到的表情，望着那少年，看着他越说越激动。

少年慢慢抬起头来，喘口气，又道：“可是，每每到了这个想要毁灭想要崩溃的悬崖的边上，就总会有那么一缕松间的清风，一弯浅照的明月，一溪潺湲的澄澈，一径逍遥醉步，一曲山水清音……总有那么一些却明媚可爱的琐碎，或者是活泼泼的生命，像是最最温柔且情长的小手，轻巧，却又残酷地握住你的一根小指……那种亲切的暖，叫人无法拒绝，无法下定决心……”

少年从远处收回目光，微微侧转了头，左右看看周游和江月心，苦笑道：“怎么办呢？我现在感觉，放任建木毁掉上面那个被弄得乌烟瘴气的世界，是个很不错的主意，甚至我都迫不及待的要让建木再长快一些，让毁灭来的更早、更彻底……”

天极仍旧被捏着嘴不能说话，但听见少年这番话，这菜青虫在有限的脸上表达了极大的赞同与放心。在他看来，这次的融合尽管一波三折，但如果按照目前的态势走下去，也还算不错。当务之急，就只剩下了把主导权从少年那里抢回来……

周游有些不安地动了动身体。他有些担心，随着融合的深入，少年这种“毁灭一切落得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的念头会越来越大……然而从眼下情形来看，这场融合已经是无法阻止的了，唯一可以做甚至是必须要做的，就是在彻底融合之前把少年被融合影响而出现的疯狂念头打消掉。

可是，这话说起来是一回事儿，但做起来却又是另一回事儿了……要阻止少年……若是他已经决定了的事情，无论如何都是没办法阻止他的啊！

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他犹豫徘徊的时候，帮他打消这个疯狂的念头！

就在周游正要再试图劝说劝说那少年时，却听少年在那边又幽幽道：“但是……”

周游心头一喜，有“但是”就意味着那少年还没有最终做决定，就还有机会……

天极却是脸色一垮：这个时候，就怕听见“但是”这种转折！无数次事实证明，说话人真正想说的，真正想做的，往往藏在语句的转折词之后……看来，自己得加快摆脱这少年对自己的控制了……

“但是，”只听那少年说道，“尽管那是个无比糟糕的世界，可是一想到要将它毁灭掉，就像用重锤击碎一只精致华丽的水晶球，就像粗暴地捏烂一颗丰盈美味的果子……我仍旧会有一阵阵的心疼和……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