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树叶从建木早已瞧不见的顶端上飘落下来，依然是深绿的颜色，边缘却仿佛是被炙烤过一样，微微发黄卷起。

少年望着那片飘悠悠的落叶，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吃力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这算什么回答？听众们都很不满意。

然而，周游听了，却在他那张一直绷紧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来：“谢谢你跟我说实话……”

“这算什么实话？”树精天极实在忍不住道，“这明显是敷衍啊！”

少年没理会天极，无所依恃的眼神重新落在了周游身上，整个人像是一个溺水者忽然获救了一般，充满了感激与放松，甚至，还有些欣喜。

他就这样与周游两个人互相望着，各自将最暖的笑送给对方，却俱是不发一言。

少年的回答，正是周游所要的诚实。

云孤和周游，他没办法取舍。这是少年在漫长生命里还从没遇到过的难题。这个难题，他曾经想要简单粗暴地二选一，想要逃避选择，可最终发现，他没办法下定决心，他没办法解决，没办法。

对这道难题的困惑与不安，少年一直掩饰着，但现在，他终于横下一条心，将自己的困惑与不安彻底地坦露给了周游，让他看见自己不够潇洒但足够柔软的心……

这是需要勇气的。

这也是场冒险。

“你说的没错，我接近你，的确是为了云孤。”一旦放下了所有故作姿态的伪装，心的交融便不再是什么难事。少年的目光恢复了平静，他望着周游，道：“为了云孤，我愿意付出时间去等待，甚至去陪伴云孤所在的生命，我以为，这是我所能做到的最大的慈悲了……”

周游，以及杆儿强和江月心听了他这话，不由都点了点头。

“我最初的打算很简单，就是不管用多少时间，耗费多少生命，都要把兄长的云孤收集回来。”少年说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讲过的那个魔头的故事吧？”

周游点点头。

少年继续娓娓道来：“我原本的打算，就是等云孤全部收集完成后，便依着那魔头的法子，将兄长带回来。”

“啊……”周游一惊。

江月心却有些不忍，道：“阿玉，你没必要把什么都说出来。”

少年的心思，虽然不曾像这样直白地跟水人说过，但江月心与他同行同游多年，却也能猜出个十之八九。江月心只是觉得，这心思虽然的确是少年的心中所愿，但说到底，有这种心思已属逆天，只是说一说都会被人们看成是邪魔外道，更何况少年是真心的想要将其实施的呢！

他如今把这般隐秘之事都讲出来，显然是没给自己留后路了。看着少年的背影，江月心只觉心口疼的厉害。

“没关系。”少年望着周游的眼神澄澈无比，“都到了最后的时刻，我们彼此都坦诚一些，能省却很多麻烦。”

天极哼了一声，对此持保留意见。

周游斟酌了一下语言，道：“秋雪丹可以起死白骨，云孤相当于是生命信息，你如果将所有的云孤灌注于兄长的尸体骨骼当中，再给那尸骨用上秋雪丹，就有可能将兄长本人重新带回人间……你是这样想的吧？”

少年无声一点头。

江月心忍不住道：“可是……可是我记得你说过，你那位兄长……那兄长不是跳进丹鼎之中了吗？别说尸骨，如今连个渣滓尘屑都不留了吧？”

少年回头看了水人一眼。江月心立马闭嘴。

“这的确是个问题，但也不是不能解决。”周游看着少年继续说道，“我比较想不通的是，你只要秋雪丹和云孤就够了吗？”

“嗯？”江月心虽然不敢再多言语，但听了周游这话，却也是心中疑问更胜：要带回那位兄长，还需要什么？

把已经故去的人再带回人间，这本身就是一个疯狂的举动了，做这件疯狂之事所用到的秋雪丹和云孤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匪夷所思之物。难道，除了这些，竟还有其他的东西也应参与其中？

难道，非要想尽办法促成这种疯狂之事，令疯狂成真吗？

江月心心情复杂地看着周游，心中有股冲动，直想叫他闭嘴不言。

可那少年却分明是希望周游说下去的，他眼神殷切地望着周游，道：“你觉得少了什么？”

周游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又继续说道：“那次在庭山，你跟我说过，那魔头用秋雪丹起死白骨，令魔头心念之人的尸骨复生皮肉……但是，即便如此，魔头得到的也只不过是一副皮囊躯壳，是一堆只会呼吸却没有思维或记忆的肉块而已。这样的‘复生’算得上是真正的复生吗？你……你愿意你的兄长，也成为跨在生死边界上的那副怪物模样？”

江月心对此事大致也有些了解。水人看着阿玉的背影，轻轻道：“我们有云孤，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比起制造怪物所可能引起的麻烦，江月心更不希望看到阿玉失望或受到什么刺激。

如果阿玉想造怪物，想和怪物一起毁灭整个世界，江月心也会陪着他一道去毁灭。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自己能一直在阿玉身边，就好。

周游却没有江月心这般心思，他只是望着少年的眼睛，道：“云孤……仅有云孤，也仍是不够的吧？”

少年轻轻点了点头，道：“不错。云孤所携带的只是兄长的记忆，或者说是兄长的生命特征，也就是让兄长之所以成为兄长的东西，却并不能令兄长真正获得思维智识。”

“没有思维智识，就不算是真正的生命，”周游道，“那样便不能算是真正的复生……你既然这么多年都在收集云孤，一心要使兄长复生，那么，你一定想过怎样解决这个问题，是不是？”

魔头的失败，少年是亲眼见证了的。他想要用相同的办法找回故人，自然最先要解决的，就是魔头当年未能解决掉的问题。

而且，他走过了那样漫长的时间，在这无尽的等待之中，总该会找寻到解决这一难题的可能的钥匙吧？

哪怕只是线索？

周游望着少年的眼睛。

“这……”少年想说什么，一时却又有些迟疑。

被少年捏住手中的菜青虫天极，此时有些不安分地扭了扭，替那少年把未尽之意全都倒了出来：“那是当然！他这些年的日子也不是白过的，解决这一难题的办法，他早就找到了，只不过……”

“你！”少年眼睛一瞪，菜青虫立时不做声了。不过，这小虫仍是很倔强地翘着脑袋，似乎认定那少年会马上改变主意，让他再接着说下去。

“只不过什么呢？”周游问道。

“只不过他还得等一会儿，谁让他自己把原本那个给弄丢了呢！”虽然被呼名之术限制着，但天极被限制的只是行动能力，而非言语说话能力。再说了，天极实在是想看看周游听到自己的话之后的表情，所以他还是忍不住多了句嘴。

周游果然被天极的话给勾起了兴趣，他不由看向这只小青虫，问道：“为什么要等？等什么？”

“等的就是……”

“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