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精似乎冷笑了笑,道:“没成想,由于我在这钟阿樱身体里需要运转灵息,摸透了她的气血生息,结果才发现,原来你所来的真正目的,乃是她身体里的云孤。”
少年叹了口气,道:“原本是这样的不错,可后来终究是没机会……”若是云孤所在的生命逝去,云孤也会再次流失,甚至会消散成更多的碎片,收集起来难度更大。
“所以嘛,你说我留着钟阿樱的身体做什么?给你补救的机会啊!”树精笑道。
少年却并不以为然:“别吹了,钟阿樱被你杀死的时候,她身上的那片云孤早就丢失了。你留着她的尸身又有什么用?”
“你所说的情况,仅适用于一般的云孤,”树精回头看了那少年一眼,道,“可钟阿樱身体里的云孤,却并非是一般的云孤,它附在骨上,并不会轻易消散……我想,这也是你没能第一时间找出云孤并带走它的原因吧!”
“在骨上?我说呢……”少年眼睛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了下去,道,“即使在骨上,但只要我假以时日,仍是可以平安取出,不伤那钟阿樱的性命。可是你……恐怕就是在你发现云孤的那一刻起,便起了真正占用她身体的心思吧?如此说来,仍旧是因为云孤害了那女子的性命……”
“得了吧,假日时日?”树精又是冷笑不已,“你大概又是要故技重施,接近人家小姑娘,把人哄骗到了手,取走云孤,便把人丢下远走高飞了,对不对?若是这样,还不如我这样给她个干脆的呢!”
少年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在骨里的云孤最是难取,硬取的话,会让云孤所在之身痛苦难当,甚至危及生命。你说我原想故技重施,也不算错。我若是知道了云孤在她骨上,的确,我会接近她,把她哄骗到手……但会陪她到老,直到她生命逝去的那一刻,再取出云孤离去。但是后来……”
后来一切都失控了呢。
树精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着那少年,问道:“你竟要付出普通人的一生去等待?我都不能用耐心来形容你了吧?而这还只是附在骨上的云孤……若是像周游那般的云孤,你该会怎样去取?他身上的云孤,只是等待恐怕是得不到的吧?”
“怎么不说话了?”树精等不到回答,便又追问道。
少年继续沉默着。显然,这又是一个极难回答的问题。
树精仿佛善解人意一般,兀自点了点头,道:“也是,这个问题若是好回答,你也不会从认识他那天开始,耽搁到今日了。对了,周游一直在后头跟着咱们吧?你说,他要是有命跟到底,你会不会在最后关头取了他的云孤?你放心,到了那个时候,我一定会留给你时间做这事儿的……”
“你知不知道你很烦人?”少年忍无可忍,打断了树精的喋喋不休,道,“抱歉,我跟你有熟到可以聊天的地步吗?”
“这还用说吗?”树精大笑着,“我早跟你说过,我们两个的生命早已经连接在了一起,熟?抱歉,才不只是熟而已,也不仅仅是可以聊天搭话的地步,我们那是一体的生命啊!”
一体?少年听了又是一阵恍惚迷茫,不由轻声道:“说起来,你始终未曾回答我,你的身份……你到底是谁?”
树精仍旧笑着,笑声很是尖刻刺耳:“这么多年了,你竟一点儿也没猜到?”
“你说过你就是在大潭里兴风作浪的那个黑衣人,后来留下种子侥幸逃得一命……”少年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可是再往前呢?在大潭相遇之前,关于我的事情,还有那句偈语……你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关于这个问题,树精从未正面回答过,因此始终困扰着那少年。在漫长的岁月里,少年无数次仔细回想过往,却是没有发现丝毫与这般草木相关的记忆。这树精,真的说实话了吗?
那树精倒转过身子,面对着那少年,一路倒着行走,一边笑道:“竟然把我忘的一干二净,真是令我伤心呢……给你个提示,你我相识虽晚,但是生命相连接在一处,却是很早很早,早在在各自新生命开始的最初,便已经被紧紧的联系在了一起,永生永世不可分开……”
少年将信将疑道:“你不会是在吹牛吧?”孤独的久了,他才不信自己会和什么人,或者什么草木能有分不开的关系。
一路走来,太多的分别,太多的告别了,以至于这少年早就忘了什么是陪伴,更无法相信永恒的存在。若是非要在他自己的生命中找出一种类似永恒的关系,也许,就只能是他所找寻的云孤所寄托的……
可是如今,就连这云孤也马上要拼全了。少年一时有些不确定,自己孜孜以求的东西就在触手可及的近前时,真的要伸出手,马上捏到手心里吗?
自己真的需要这个吗?
得到之后呢?之后的时光,又该如何走下去?心灵之上的危房,又该依靠些什么才不会彻底崩塌?
少年心下烦乱,只得用力晃晃头,努力将精神集中在面前的树精身上,只一心等着他的回答。
少年的烦乱不安全都被那树精看在眼里,他不由笑的更得意了,似乎这少年越痛苦越挣扎,他就越是感觉良好。
树精笑道:“很想知道真相吗?好,我就透露给你一点点……”
就在这时,沉默寡言的承庆突然出声叫道:“主人!”
树精那呼之欲出的答案再一次被打断,少年不由有些恼怒,低头去看一直背着自己的承庆,却见承庆一手伸出,指向前方,也就是倒着走的树精的背后,他木头般僵硬的脸上,竟然稀奇地挂上了一丝激动。
少年和树精暂时都忘了关于身世的探讨,一同顺着承庆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在他们几人所处之处约莫五十米的地方,一直向前延伸着的通道忽然坡度增大,简直像是给人硬生生从一条微微斜向下的直线中间折断了,后半截几乎呈九十度急转向下,而且宽度也拓宽成了原先的两倍。在那里,原本粗粗凿就的土壁上方,竟颇为细致地垒了石拱券,与墨金假墓中的形制一般无二,用料也是一般无二,几乎与黑暗完美融合的墨色石块迁合在通道四周,间或有金色的流光,宛如融化在墨石中的水波似的,在石头里一闪而过。
从拱券这里开始,一路延伸的黑暗中此起彼伏的有金光闪烁流转,看起来,再往前的通道里,竟是完全被这墨金巨石所铺满了。
承庆驮着那少年,连同树精一起站在了这一处通道的转折之处。树精显然是早有心理准备,见状只是淡淡道:“哦,到了。”
而那少年却不由的发出一声惊呼,道:“无度琉璃!”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树精张开双臂站在拱券之下,得意洋洋地向那少年炫耀着。
少年终于明白了,他终于明白了不久前树精所说的“无度琉璃只能使我安全,却不能让我足够强大”这句话的意思。
树精要去的地方,是曾经被贪吃鬼钻开一条通路的地下深渊,或者说是深渊之下的深渊。那里完全属于一株不知来历的怪树。怪树之所以被认为是怪树,是因为这树天然具有纯粹的至阴至阳之气,纯粹到地面上的任何的生灵都无法接近,无法承受这怪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