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是,我应该是随身带着的……”那少年一边说着一边摸来摸去,终于叫他给摸到了:“哈!找着了!”
只见少年也不知从身上什么地方,抽出了两支金黄细长的物事,对青莲先生笑道:“咱们用这个,不仅不用抬起坛子,也不用找碗,就能自如畅饮啦!”
江月心定睛一看,原来,少年攥在手中的,是两支金黄的麦秆。
少年将麦秆插进酒坛中,对青莲先生笑道:“先生,一起?”
“真有你的!”青莲先生大笑,果然就将头凑过来,和那少年头碰头的,一人衔了一只麦秆,咕嘟咕嘟的“畅饮”了起来。
“你们这也太……”江月心看着好笑道:“也太不豪士了吧!”
“不必拘泥形式嘛!”少年笑眯眯道:“你要不要一起?”
“免了。”江月心摇了摇头。水人素来不喜饮酒,更别提用这种很“不豪士”的方式吃酒,即使他现在用的是女子的皮囊,也无法接受。
“姑娘虽不喜饮,但青莲还是想要劝姑娘饮这一回。”青莲先生笑着拍了拍酒坛,道:“这是最后一坛佳酿了。”
江月心才不稀罕这个,当即撇了撇嘴,道:“想劝酒?这法子有点太普通了呢。你若是没钱买酒了,我帮你买,保证你这不是最后一坛,不仅不是最后一坛,而且还是一坛接一坛的,各个酒肆的招牌酒都给你抱来,你要是喝不完我就跟你没完。”
少年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在浅笑之下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青莲先生哈哈大笑道:“姑娘好意,青莲心领了。只是,天下佳酿虽多,青莲却只能饮至此一坛粗醴了。”
江月心一愣:“你这话什么意思?”
少年在旁慢慢道:“先生何出此言?在下此来,本已准备好了,想要请先生尝一尝传说中的名酒玉竹春的。话说,此酒不喝,先生怎对得起‘诗酒双绝’的名号?”
“玉竹春,在下的确是心向往之,不需多饮,若只得一杯,青莲定会做出十首百首的诗出来……”青莲先生微笑着,摩挲着酒坛上粗糙的纹路,淡淡道:“但世间的事儿,哪里有那么多的圆满周全?诗酒双绝?呵呵,不过是招人冷笑的大言罢了……人生忽如寄,哪里有喝的完的酒?哪里又有冠绝群芳的诗文?玉竹春,不妨就留作一个念想吧……”
青莲先生说着,抬起头来,望着老松疏乱的枝叶后将圆未圆之月,缓缓道:“就像这轮明月,等不及它圆满了……”
虽然说人生最大的理想是无憾此生,但是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无论是庸人还是有过一番成就一番挣扎的人来说,想要无憾,就像是想要天天一轮团圆明月当空而照一样,实在是太难。
对于赏月的人来说,也太过无趣。
这便是人生的残忍之处吧。
江月心有些愕然,不知道青莲先生为何好端端的会说出这些感怀之言。是喝多了么?也许吧,江月心在这一年里,的确见识过许多没有酒品的无赖,喝多了哭的笑的,满嘴胡言的,沉默不语的,蒙头睡觉的,打架寻事的,都是有的。
“先生何出此悲凉之言?”少年在旁忽然问道:“先生豁达,不该有此消极之情。”
“人生百年,谁能总是积极的?除非吃了金丹烧的慌吧。”青莲先生笑笑,又道:“尤其是在即将走到生命旅程终点之时,消极更是在所难免。”
“若是走到了生命终点,先生这种反应又太过平静了吧?”少年凝视着青莲先生,在月光的照耀下,他的眼睛里仿佛有点点星光在闪烁着:“我不信。”
江月心更是惊讶:“怎么好好的,就说到人生终点了呢?”
“对不起,扫你们的兴了。”青莲先生淡淡笑道:“我已经撑不下去了,就等着和你们见上一面,我便……”
“你便如何?”江月心紧张地看着青莲先生。
“便要就此告辞,与你们二人,与这个纷扰的世界告辞。”青莲先生对着江月心微笑道:“我命将终,而已。”
“还而已!什么而已!”江月心噌的从地上蹿起来,喝道:“玩笑怎么能随便开!我们大老远的来看你,你就跟我们说这个?”江月心本来就不乐意打断自己和那少年的行程,跑来跟诗人赴个在他看来压根就没约好的约,来了又听了满耳朵的丧气话,这让水人登时气恼起来。
“我没开玩笑。”青莲先生坐正了,敛了脸上的笑意,道:“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而且,以你们两个的本事,恐怕早就料到这一天了吧?否则,为什么非要定下这个一年之约呢?”虽然那少年和江月心并未明言,但青莲先生看的出来,这两个并非常人。
“早料到这一天?”江月心却完全被青莲先生说糊涂了:“料到什么?就料到你要说丧气话?我……啊!”江月心像忽然明白了一点,转头去看那少年:“你好像知道些什么?”
“嗯。”少年轻轻应了一声,却并没有去看江月心或青莲先生,只是微微垂了头,让额前的乱发盖住了他本来就刻意隐藏的眼神,道:“那日,青莲先生被那鬼祟草木附身后,我便知道……知道会有这一天。”
“附身的确会有损身体,但是,也不至于要了人命啊!”江月心不解道:“而且那草木也是匆忙间才用了青莲先生的身体,并不算是真正的附身……”真正被那草木征用了身体的样子,江月心到现在还记忆犹新,自从那一晚过去后,黑衣人失去了下巴软绵绵窝在泥水中的模样,水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
江月心叹口气,又道:“再说,我们当时是用最快速度帮他把那草木驱了出来,就算伤身,也不至于伤了元气,怎么就会只剩下这一年的阳寿了呢?青莲的身体素质也没有太差吧?”水人看看坐直了身子的青莲先生,以及他身后的酒坛子,狐疑道:“难道说,是青莲饮酒太过,伤了根本才导致……”
“这点酒,不至于,不至于。”青莲先生笑着摆摆手,道:“不是酒的事儿,还是你们说的那个什么草木根脉……”
“的确与酒无关。”少年在旁幽幽道:“是那鬼祟草木在青莲先生身体里留下的种子……”
“什么?”江月心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我们明明已经将那草木完全的,完全的消灭了呀!就连一丝灰,一零星的尘屑都没有留下啊!怎么会……”
“原来是种子……”青莲先生喃喃道。
少年略微抬起些头来,瞥了青莲先生一眼,方道:“在那鬼祟草木的根脉附身在青莲先生身体中时,那鬼东西曾化身为人影,在意识之中的青莲先生还曾近身与其搏斗过……”
江月心疑道:“就是在那个时候种下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