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发衡阳湘水边，暮宿桂林山水间。十个小时，在情人的腻歪，也是弹指一挥间。在桂林站下车时，已经夜暮降临，莫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带着周世铭走向火车站外那道泥泞的小土坡。

桂林一城皆湿，刚过谷雨，正是雨季。站在出站口，看着车站外的泥泞，周世铭第一次有了无从落脚的感觉。

“先生太太，要不要轿子？”有人问。

莫敌一看，乐了，一伙赤脚的轿夫，正抬着简陋的竹轿在兜客，桂林的雨，门前的泥泞，竟然给他们带来了商机。莫敌正愁着不知道怎么把周世铭弄出去，轿子正是瞌睡遇了枕头，连价都没有讲，直接来了一句：“要两顶轿子。”

“好嘞！”听出莫敌是本地口音，轿夫立即招呼了两顶竹轿过来，不敢乱喊价，请莫敌二人坐。桂林火车站铁路地势较高，为了跟铁路齐平，站台和候车室也建得较高，走出出站口，近在眼前的山南路地势便低了许多。左边一块菜地，右边一片鱼塘，估计是下了好几天的雨，鱼塘水满了，溢了出来，把通向山南路间那片空地，淹得路都不见。好在桂林谷雨时的天气已经不是很冷，大多数出站的旅客都脱了鞋子，淌水而过，只有较讲究的人，才坐在别人肩头，乘竹轿悠将过去。

过到山南路，轿夫并没有急着问莫敌要钱，而是问道：“老板这是打算去哪里？从这里到十字街还有好远，不如我帮你找个洋车，也不至于辛苦了太太。”

莫敌笑了，这家伙会作生意，还会设身处地为人作想，不错。回答说：“你讲得对，我正是要去十字街，那麻烦你找个车子过来，车钱轿子钱我一起给。”

“好嘞！”轿夫欢快的应了一声，不一会，叫了一驾洋车过来，说是洋车，一看知道是土货，因为轮胎面没有橡胶，而是在木头做的轮箍，缠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布条。莫敌有点傻眼，他知道，这种车子没有一点避震，坐在面震得反胃，只怕不太舒服。

不舒服也要坐，哪怕走慢一点，也不能让周世铭从火车站量到十字街，虽然不是小脚，那也不是用来走这种路的。

“老板，你讲个大概的地点，我们算一算一起收好多钱。”轿夫说：“最好是在这里先把钱给了，我怕到了地头再给，他一个拉车的，守不住钱，弄不好挨人给抢了。”

莫敌点点头，说：“桂林的治安至于这么差？”

“至于，太至于了！”轿夫说：“这几年，外地人越来越多，桂林的菜价都给外地人吃贵了，什么人都有，流氓浪崽，小偷小摸，防不胜防。”

莫敌给了他一块五角钱的法币，与周世铭坐洋车，两人各人搂着一个大背包，把洋车塞得满满当当。桂林城的市心，是之前说的十字街，东西南北各延伸出一条大道，分别是山南路、山北路、正东路和正西路。桂林火车站，在十字街南边的山南路。一次，莫敌去衡阳游干班学习，在桂林也坐过火车，当时桂林到柳州的铁路还正在修建，火车路还没有延伸到南站，火车是从北站起点。所以在这里下车，莫敌也是第一次。这条山南路过去有，一直通向南溪山，再往前，是乡间公路，通到央军校的所在地李家村。莫敌记得，属于城市道路的山南路，过去只能算到永宁桥头，过了永宁桥，往南全是烂泥路。几年不回来，大有改观，面前的道路已经成了洋灰大马路，虽然两边还是略显荒凉，但是平整的路面，首先给人第一印象相当不错。

洋车在洋灰路跑得很快，也很平稳，不一会，过了永宁桥，永宁桥是明代建成的双孔石拱桥，因为名称与莫敌的老家永宁州相同，故而在莫敌脑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暮色，永宁桥显得十分古朴，青石围栏，雕龙画凤，巨大的青石条铺在桥面，洋车走过，震得一身发麻。

过了永宁桥，周世铭指着路边惊讶的对莫敌说：“有路灯，真豪华，我还是次跟你去南京见过路灯，在安庆也没有这个东西。”

路灯远远一盏，略显昏黄，天还没有完全黑透，此时的路灯更多的是点缀作用而不是为了照明。

“我们俩是运气好，看路面，只怕今天下午还下了雨，现在是春雨暂歇，看样子，过一阵又要下起来。”莫敌看着路灯的光晕，对周世铭说。

“老板讲得对。”车夫在前面回答：“这个雨下了三天了，今天才好不容易停下来，不然，只怕想找个洋车都找不到。”

“涨水了吗？”莫敌问。

“涨了。”车夫回答：“虹桥坝都淹了，前天还有人淌水过去，今天，没有人敢走了，水太深，又急，不小心给冲到南溪山去。”

“福哥，我们是先去你弟弟家，还是在外面吃点东西，再去，这个时候去，只怕你弟弟他们没有准备，搞得措手不及。”周世铭说。

“还是先去我弟弟那，我也不知道他住在哪，只知道他的店铺在十字街转往正西路不远，估计拉车这位我更熟悉。”莫敌说：“这个时候，店铺还没有关门，我们到了店铺后，才能找到我弟弟的家。放下行李再考虑吃的，如果家里没有准备，大不了到时候我再带你出去吃，说老实话，几年没有吃桂林米粉了，想起来流口水。”

“啊！福哥，这座桥刚才那座还要漂亮，两边有湖，这是什么地方？”周世铭又惊喜的叫了起来。

“这两边过去是老桂林的护城河，因为宽阔，也称环湖、阳湖。这座桥，在宋代叫青带桥，取唐代韩愈的诗句：水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而命名。后来因为城市扩大，环湖成了内湖阳湖，桥也改了个名字叫阳桥。”莫敌说：“从这里开始，进入了桂林的商业心，前面不远是桂林城的心，十字街。”

从这一刻开始，周世铭再也没有眨过眼睛。因为路边整齐的骑楼，鳞次栉的骑楼铺面映出闪亮的灯光，骑楼下楼柱之前，是面向路的摊贩，向来往的人群兜售着各色各样的物品，香烟、饰物、小食品……一架木车，几个大白瓷盆，泡着颜色鲜艳的酸味，即使是洋车一闪而过，那扑鼻的香味已经进入了周世铭的六感，顿时口舌生津，恨不得立即跳下车来，吃一大串。

转过十字街，看着黄昌典、张永发、紫金电影院等巨幅的招贴，城市的喧嚣与热闹一览无余。

“真漂亮！”周世铭赞叹道。

“漂亮的你还没有看到，明天，我带你去漓江边，看伏波胜景，看象山水月，看訾洲烟雨，听舜洞薰风。”莫敌说：“桂林的雨景更胜艳阳高照，这几天下雨，你有眼福了。”

“我要去看。”周世铭娇嗔叫道。

“没问题，下车吧！”莫敌笑着说。

回头一看，十字街的灯仍见，骑楼里的香味可闻，只见路边一间宽大的铺面，里面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正是生意盛旺时。

第十四章 进阶（十八）

走进粮油店，还未等伙计笑问客从何处来，莫敌的小弟莫永存旋风般从柜台里冲了出来：“福哥！”

“呵呵，老五，不错嘛，很像老板的样子。”莫敌把手里的背包递给莫永存，再从周世铭手里接过背包，塞给站在一边的伙计。

“福哥，这是三嫂吧？”莫敌排行第三，面有长兄二姐，下面有四妹五弟，弟弟妹妹虽然叫自己福哥，却不敢乱叫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