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位是靳大人?哪位是靳大人?求求您,救命啊!”一进门,酒坊老板跪了下去,把参谋部的人吓了一大跳,靳同轩也像被烫着一样跳了起来,设想过很多种场面,却没有想到这个年男人竟然如此恳切,一进门搞了个五体投地。
靳同轩是委员长提倡的新生活运动拥护者,从没有见识过跪拜之礼,三步并作两步,连跑带跳冲到酒坊老板面前,把他搀扶起来。心里之前设想的所有打官腔的言辞都忘记得一干二净,急切的说:“大叔请起,大叔请起。”
酒坊老板爬起身,大家才注意,这是一个挺讲究的人,头戴一顶小瓜皮帽,身是一件不合季节的小马夹,里面竟然是一袭长装,最下面的布袜外是一双八成新的千层布底鞋。这个年头的人,穿长衫的太少了!在农村,能穿得如此讲究的也不多,仔细看来,四十出头年纪,脸色很好,白里透红,虽然哭丧着脸,也看得出来,这是个富足之人。
“哪位是靳参谋长,哪位是靳参谋长?”酒坊老板双手抱拳,团团一圈,急得老脸通红。
“我是靳同轩。”站在他面前的靳同轩郁闷了,这么大个的人居然视而不见,让人郁闷。他没有想到,他的斯书生味,他的外表小年轻,完全与市面的传言不想符合,在市面传言,靳同轩是个如孔明一般留着山羊胡子,手持鹅毛羽扇的神仙人,与面前这个实在不太搭界。
酒坊老板定睛看了一眼,或者是想证实一下自己之前听到的不是虚幻,再看看面前的年轻人,脚一软,又跪了下去,嘴里叫着:“靳大人救命啊!”
靳同轩眼明手快,哪里还让他再跪下去,连忙一手搀了,拖到一边的官帽椅坐下,让勤务人员送了一杯水来,说:“大叔找我有什么事吗?”
“大事大事,救命的大事。”酒坊老板一五一十把事件说了一遍,跟覃国升说的相差不大,还顺带把找人去求新四军张体学,被张体学拒绝的事说了一遍,哀哀的说:“人家赤党都说不是他们的人,怎么县党部认定是他们的人呢,莫非县党部的人赤党的人更清楚谁是赤党谁不是赤党。”
酒坊老板的话,把参谋部里所有的人都逗笑了,还真是这么回事,不过大家都理解县党部,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漏一个,这句话已经说了十几年,这种事也做了十几年,只是这回,酒坊老板的儿子撞了枪口。
靳同轩没有笑,之前还以为岳西这个地方经过几年的整肃,不再有赤党的人,没有想到,赤党还真是无孔不入,自己不愿跟他们搞磨擦,从皖东来到了这里,还是躲不开他们的身影,真是冤孽。招了招手,让人送了一张纸笔过来,把张体学三个字写,说:“交给政治部,让他们转给县党部,查查这个人,别鱼没打着,尽弄点螃蟹充数。”
靳同轩看着一脸希望,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年人,说:“大叔你别急,只要人还在岳西,没事,我们军队不派人,县党部不敢往外送政治犯,如果在路人被人截胡了,县党部岂不前功尽弃。”
听到靳同轩的话,酒坊老板急了,分辩说:“大人,我儿子不是赤党,不是政治犯,冤枉啊!”
“是不是政治犯不由我说,还得看县党部。你看这样好不好,你说你儿子不是赤党,有什么证据,你找来交给我,我帮你传到县党部,我跟他们熟悉,我送去的东西他们不会不重视。”靳同轩出的主意还算有点道理。
“哎哟,这一时半会的,让我去哪里找证据!”酒坊老板知道,靳同轩说的是对的,说谁是赤党谁不是赤党,嘴皮子顶不了用,他答应帮忙把证据递去,已经给了天大的面子。去哪里找证据呢,酒坊老板陷入了长考。
靳同轩没有打断他,让他慢慢想,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前,继续对面前的一堆资料进行整理,这些都是这阵子各工作组的工作汇报,靳同轩印发了一些表格,让欧阳锦营的三十个工作队,每天照表格填写,他需要一些大数据,找到发展岳西经济的一些思路。表格每天都在增加,因为填表者化水平不高,填的东西零乱不堪,除了靳同轩谁也看不懂。
去政治部的参谋人员回来了,给了靳同轩一张纸条,面密密麻麻列了一大堆的名字:赤党皖鄂边特委会书记何耀榜,岳西县委书记王榕,抗日人民自卫军模范第七大队大队长储造时,岳西县委宣传部长王临川,新四军特派岳西武装工作队队长张体学……靳同轩笑了笑,看来,这些人早已经入了县党部的眼线,用不着自己操心。参谋人员告诉靳同轩,民国二十八年,也是去年,五月,岳西心县委领导人及抗日工作团成员撤离岳西,县委撤销,目前在岳西的赤党负责人是县委宣传部长王临川,赤军负责人是武装工作队队长张体学,这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隐蔽得很深,一直找不到人。靳同轩笑了,找到又怎么样,大不了让他离开这里,现在是全民族大团结,共同合作抗战时期,最多是搞搞磨擦,还真能砍头不成。参谋人员说,那可说不定,做事得有度,过度了谁也不好说,去年三月,区寿年师长下令把 “把持政府,操纵政权,破坏抗日统一战线”的县财委会会长蒋柱峰予以镇压,一审才发现,是那边的人,师长火了,命令江承量县长加大清肃力度,全面清查。扯出萝卜带出泥,一根地瓜苗带出一长串,五月份,对方被迫撤离。
靳同轩点点头,到处都有磨擦,这个地方因为去年的清查,估计接下来的磨擦会少一些,他十分厌倦这种无聊的磨擦,能够少一点好一点。
这时,突然听到酒坊老板鬼扯式的大叫起来:“靳大人,我想起一个人证。”
“哦,说说看。”靳同轩说。
“前些年,汤池畈三天两头搞批斗会,那时候我儿子还小,开裆裤刚缝不久,还跟着街坊的小孩子们去看开我的批斗会,跟别的孩子一起往我头扔泥巴。我家里在石台乡下有几十亩地,又在汤池畈开有酒坊,按照他们的说法,算是地主劣绅资本家,属于批斗之列,三天两头的挂牌戴高帽游街。还把我的地分了,把乡下的房子占了。后来,他们走了,占我房子的乡邻和占我地的乡亲把房子和地都退回来给我,房子打扫干净,地压根没有种,白白的丢荒了两年。”说到这里,酒坊老板冒出一点恨意:“每次带头批我的,是石台的一个光棍汉子,叫储世茂,前几天我还在汤池畈看到他,扛着几根竹子来集市卖,他肯定能够证明我们家娃不是赤党。”
靳同轩拿起笔,在废纸又记下了这个名字:储世茂。
“好吧,你去找一下这个储世茂,如果他能够证明令公子不是赤党,没有问题了,如果找不到,找几个汤池畈的保甲,给你做证,也可以证明令公子的清白,实在不行,我再想办法。”靳同轩说。
“太好了,谢谢靳大人,要是能够救得出小儿,你的大恩大德,我终生难忘,一定报答。”酒坊老板走到门外,一趟又一趟,抱了十坛酒进来,不好意思的说:“我是个酿酒的,没有什么孝敬您老,只有几坛酒,还请靳大人不要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