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大乱，西南大军尚未回师，军情司所属便倾巢而来，倾力救援，甲十三队一路从成都府奔湖南，又打湖南马不停蹄奔至杭州，敲巧赶了杭州失陷，便授命赶往知府衙门，保护知府大人一家撤往南京。兵荒马乱，吕安袖藏铳，怀抱刀，便蛰伏于衙门院的影壁后头。

福王之乱，对大明朝局影响极大，可说是一举断送了富庶江南行政心的地位。大乱之后，遭遇兵灾的江南一片狼藉，大明的南方行政心，顺利成章的转移到两广，广东台湾便取代江南成为大明最繁华富庶的所在。吕安不晓得这些道理，他只晓得衙门里头住的是知府大人，还是新党人，大明汉社的要员，不容有失。

外头，街，一声尖利的女子叫声，犹如是刺破锦绣的尖针一样，一下子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轰，轰，轰！

乱兵撞门，吕安与同袍使个眼色，端起手铳对准摇摇欲坠的大门，大门重重倒下，激起了轰隆一声巨响。扑腾而起的碎屑和灰尘形成了一道薄幕，让院落视线一下子变得模糊了起来。吕安却在这一片模糊当，凭借敏锐的眼力一下子发现了冲进大门的乱兵。

砰砰砰！

几声铳响，乱兵一声不吭的栽倒，鲜血从身下汩汩流出。

“走！”

乱兵打府门闯了进来，吕安与同袍们往鼓鼓囊囊的怀一掏，便又是一只手弩在手，刷刷刷，乱兵栽倒，甲十三队不及装填纷纷退守内院，院落花盆，杂物被撞翻一地，丫鬟女子的尖叫声响成一片。

吕安一步跃到回廊里，脚一蹬，手一拈，一支劲箭便搭在弩。

身侧，一个女子挎着个褡裢，受了惊吓正蜷缩在地，惊恐的瞧着他，吕安心一软便低喝道：“进房！”

那女子慌慌张张跑进厢房，箭矢，便如飞蝗一般射了进来。

甲十三队十一条精壮的汉子，死守后院，仗着军械精良，战技了得竟守的稳如泰山。

“老幺，进去瞧瞧！”

吕安应了一声，冲进内宅，便听见内宅传来咒骂咆哮声：“本官不走，本官守土有责，宁与百姓共生死！”

吕安冲进去，便瞧见大哥提着弩站在一侧，拿一个年大官无可奈何，内宅尚有十几口人正在哭哭啼啼，一派愁云惨淡。吕安一个陕西后生又没念过私塾，哪懂得什么守土有责，只气的鼻子都歪了。

胸一热，便忍不住脱口骂道：“你这老官儿，你要寻死咱兄弟也得陪你路，好没道理！”

那知府大人倒是通情达理，也不还口，只正色道：“诸位盛情本官心领了，诸位请便吧。”

吕安早按捺不住，瞧着队大哥使个眼色，大哥一点头他便猛扑过去，一掌便将那知府拍晕，揽在怀。他那大哥一面苦笑，事急从权便将那知府往肩一背，杀出去。

“老幺，护着李大人家眷。”

“晓得了！”

砰，门开，十几条汉子列出军阵，以刀盾开路杀了出去，那森严军阵一亮出来便杀的乱兵溃不成军。吕安护着李知府的家眷落在后头，路过回廊时想起一事，踢开房门将那柔弱女子拽了出来，尾随大队正欲冲到府外，几支流箭从天而降，两个女子惨叫着栽倒。

前头，一个同袍返身救援，却身数箭颓然倒地。

“哥哥们先走！”

流箭横飞，吕安心知他要栽了，领着这么多累赘决计冲不出去。

“老幺，下地窖！”

前头哥哥们掷过来几个箭囊，一褡裢弹药，吕安应了一声便冲过去，将箭的同袍扛在肩，领着一众哭哭啼啼的女子奔后院去。

咣当！

顶盖盖地窖一片黑暗，抽抽鼻子还能嗅到浓烈的酒香，这竟是一处存酒的地窖。

啪，油灯亮起，地窖响起一片女子惊呼声。

“禁声！”

吕安心烦躁低喝一声，将箭同袍搁在地，唤了两声：“七哥，七哥，忍着些！”

呲啦！

外袍撕开露出里面皂色棉甲，那棉甲竟被射穿了，鲜血汩汩的往外面涌，瞧着箭头入肉一寸，吕安咬咬牙将箭头拔出，瞧着那精铁打造的破甲重箭，心便忍不住咒骂起来。大明富了，有钱了，这些不思报国的蠢物，竟然这样犀利的破甲箭杀自己人。

噗！

一口烈酒喷了去，敷金创药，捂住伤口，那同袍眼神便涣散了。

吕安愤怒的起身踹翻一坛老酒，甲十三队又损一人，让他胸怒火升腾。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孤胆

一坛老酒打破，地窖满是浓烈的酒香，熏人欲醉。

吕安将战死同袍抱进角落，一回头便瞧见十余个女子，孩童正睁大眼睛瞧着他，那可怜巴巴的样子让他心一软，咒骂了几句便取出弓弩，手铳监察起来，装填，箭都插在腰间，提着刀，瞧着便如同庙供奉的狰狞佛陀，威武不凡，全身下散发着戾气。

他绕着地窖转了一圈，瞧瞧地窖堆积的酒坛，腌肉，米袋，松了口气，再抬头看看几个通风口，松了口气。

身后，响起一个柔弱的女声：“公子高义，妾身感激不尽。”

“噤声！”

吕安没好气骂道，他一个西北汉子风里来雨里去，对这些官家女子没什么好感，七哥战死让他心情极差，他现在胸无名火升腾只想着找人杀，什么公子小姐都与他无关，他不过是在恪守本分。本分，是他爹吕长海自幼教导的，当兵吃粮要恪守本分，不能临战脱逃。

那女子讷讷的收了声，领着丫鬟娘子在角落里蜷缩起来，一时间，地窖里陷入无尽的死寂。吕安独自一人守着地窖入口，背靠墙壁，闭目养神，手却始终放在弩身，地窖阴森，冰凉，便如同回到了深夜时的藏区山洞，他倒很适应这样的环境。

这一年来，他跟随甲十三队在成都府与藏区之间辗转，与同袍一同押送军需粮草，联络远在藏北的李自成，当年那个莽撞少年早已变成个虎背熊腰的青年，他底子好，自由随父亲习武骑马，战技打磨的越发精湛，尤擅摔跤，这一年来他习惯了与兄长们同进退，共患难，突然离开了兄长们的羽翼，心里没底。

恍惚间，他竟有些思念家乡，怀念起那漫天黄沙的延绥镇来了。

头，骤然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咒骂声：“竟让那李老狗逃了，杀，鸡犬不留！”

女子的哭闹尖叫声，乱兵的呵斥骂声传来，吕安心十分鄙夷，神仙打架，百姓遭殃，听哥哥们说挑唆福王叛乱的，与当年那伙争国本的蠢物是一脉相承的。当年神宗朝这伙人的先辈，各种脏水给这位福王身泼，如今这伙人却又阿谀奉承，将这位五十多岁的福王吹嘘成了大明正统。

这可真是丑态百出，读书人嘴唇碰下嘴唇，左右都是道理呀。这伙旧党读书人起兵了，攻进杭州连妇人孺子也不放过，通通杀了，这斯人若是撕破脸皮，可真那些秃尾巴狗一般的鞑子还凶残呐。头惨叫声，尖叫声渐渐平息了，想来衙役奴仆，丫鬟妈子无一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