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整个现场都弥漫着凄凉的气氛。
无声，泪水却悄然而下。
无论男女，无论平时多么坚强，在水灾面前，却是如此的苍白无力。水灾无情，摧毁的不单只是房屋庄稼，还有无数农民赖以生存的希望，压垮的是无数男人挺拔的脊梁......
楚阳家倒是没什么，周玉兰却是感同身受，哭红了眼。最后实在不想再看这个画面，才拉着楚阳回了家。
路上，周玉兰主动向楚阳说起了楚山明家的情况：“阳子，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农民是最没有出息的。山明叔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吧？说得一点不夸张。你不知道的是，早在年前，他们家就穷得差不多吃不上饭了。有一次我路过他们家，看到他们一家围在一起吃饭，吃得津津有味，还以为在吃什么大餐呢，走进一看吓了一跳。那可是五口人啊，吃的是什么呢？稀粥.....稀粥里放点番薯，再加点盐，连油都很少，怎么吃得饱啊？”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点稀粥还是向左邻右舍借的粮，你说惨不惨？”
“而这一次，你知道他们家在田里种的是什么吗？西瓜......大几亩的西瓜，都快成熟了，眼看收获之际，连自己都舍不得吃，却被一场大水冲走了，能不绝望吗？要知道，那几亩西瓜可是你山明叔借了不少钱做成本才种上的啊。”
“哎！真是可怜。”周玉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楚阳默默地听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农民，干着最苦最累的活，却连温饱都难以保证。可笑的是，很多城里人、工人，还一度以为农民收入比他们多呢。他们根本就不了解农民的收入。
那时候的农民可是要交农业税的。辛辛苦苦忙活一年，交完公粮就没多少存粮了，至于收入，能够保证一家几口一个星期能吃上一顿肉那真是哦弥陀佛了。
更可怕的是，无论荒年还是丰收年，公粮必须交！
注意，是必须！
那就是个硬性任务，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楚阳印象最深的一次，95年下半年，同样是一场洪水，很多人颗粒无收，灾情很严重。
村干部上门，慰问没有，就是催粮，一两都不能少。
然而那时候的村民，连吃都吃不饱，哪交得起什么公粮？把这个情况一说，没用，来年交双倍都不行。
村干部强调，公粮必须交，这是任务！逼着非交不可，交不起的看你家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就往外拖，鸡、鸭啊，这些小型牲畜都不放过......
“要帮他们吗？”楚阳寻思，他胸中有万千沟壑，要帮一下这些人也不是不可能。但帮吗？
不！不能帮。
不是楚阳冷血，以后等他发达了，带一带村里人致富倒是可以，现在帮这些人却不是好事。
总要踏出去啊。这次帮了他们，他们也许就一辈子窝在农村了，还是穷，能有什么见识？这个时代的农民只有被逼得走投无路，才肯放下土地。
楚阳记起来了，印象中，就在今年，很多农村人口被迫离乡，涌入了那个未来几年注定要在中国乃至国际书写辉煌神话的特区......
谈不上是好是坏，几年后，碌碌无为的人有，衣锦还乡的也大有人在。为此，还有人歌功颂歌，说要感谢这场水灾。
然而，谁能理解当时这批人的心情？
第一次背井离乡，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需要多大的勇气？未知的前程面前，又带着多少不安与彷徨？谁能说得清？
三天后，大水终于退了，留下的却是满地狼藉。
有报道称，这次大水常乐镇超过30%的农田被淹，受灾面积高达上万亩。道路破坏数十段，房屋倒塌数百间，将近两千人流离失所。
其中大部分被淹农田是肯定绝收的啦。
大水虽然退了，大量农田却依然浸泡在水中，已经成熟的花生，像煮熟了一样，用手轻轻一捻就会碎掉，发出很浓的腐烂味道。
常乐镇是菜园子镇，蔬菜是一片片的。那些被水泡过的蔬菜却基本报废了。大水过后，农田里的蔬菜外表看起来非常光鲜，地下的根却已经烂了。
这就是水灾！
据统计，这次水灾，整个常乐镇直接或间接损失高达两千万，1991年的两千万......这些巨额的损失，落到那些平时只能基本解决温饱问题的农民身上，无疑会让人绝望的。
楚家村，此时亦笼罩在一片荒凉的氛围当中，愁云惨淡。
村里，一干村民默默地清理着屋内的淤泥，垃圾。
地里，看着一干报废的作物，很多人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下半年，该怎么挺？
纪安嫂哭了，找遍了屋里屋外，院里的每个角落，还是没有找到粮袋。下半年估计得借粮为生了，而且还不一定借得到.....
大水刚退，楚山明夫妇第一时间到田里一看，近十亩的瓜田，除了几株藤苗之外，哪还有什么西瓜？这是要他们的命啊！
楚山明的老婆直接就晕了。
楚山明坐在地头之上，笑了，笑声越来越大，笑着笑着....豆大的眼泪却夺眶而出.....接近七尺的大汉，平时流血眼睛都不眨一下，此时却流下了泪水，可想而知楚山明心中的绝望。
这一天，与楚山明一样恸哭的大有人在。
肉体上的痛苦没有让他们折腰，生活的压力却压垮了他们的脊梁......
纪安嫂走了，回了娘家，邻市一个原本比楚家村还有贫穷的村落，也不知道能不能借到粮食。
楚山明也走了，夫妻两似乎铁了心，跟楚阳家借了点盘缠，带了两件衣物，留下了家里的一老两小，就义无反顾地去了深圳。
其实，原本楚山明是打算自己偷偷一个人走的，而且已经做了最坏决定，两年之后如果他还不回来，就让他老婆带着两小改嫁。
奈何被他妻子发现了。他妻子不想让他一个人打拼，这辈子也认定了他，这才有了二人齐下深圳的决定。从这点看，楚山明无疑是幸运的。患难与共，这才是真情......
这些，都是楚阳他妈跟他们说的。
几天后，当生活的压力越来越大，温饱问题依然没有着落，当政府财政拮据，根本做不出有效的救援方案之时，很多人绝望了。
然而绝望，并不意味着死路，也有可能是新生！
无论哪个年代，老百姓都是最脆弱的，也是最顽强的。身临绝境，他们会痛苦，会绝望，却也会爆发出无穷的潜力。皇朝更迭是如此；帝国主义的飞机大炮却敌不过解放军的小米加步枪，亦是如此....
失望过后，很多人走了，第一次背井离乡。有悄悄一个人走的，也有与楚山明夫妻一样，丢下家里老小一起走的，甚至还有举族搬迁的。有人北上京津，有人东去沪杭，有人南下广粤，更多的去了深圳......因为传闻，这时候的深圳如火如荼，遍地黄金。
然而这只是传闻，事实如何谁又说得清？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谁又肯抛下土地，去奔赴一个未知的前程。
这一切楚阳看在眼里，感触自不消说。他沉默着，就好像一个局外人一般，看着很多人陷入水深火热当中，看着水灾过后的芸芸众生，世间百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