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陈文柄最担心的,李信听罢上前拍着他的肩膀轻松的道:“你尽管放手去办差,伤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有我替你在后面撑着!”
李信都将话说到这个程度,陈文柄自知若再扯东扯西,就有些不识好歹了,便一力应下。在李信的引导下,他竟也学着大将军一般,手拿兵牌,把令来行。
陈文柄决定先拿应天府的八个县开刀,每两百名军士跟随一名熟知县事的佐吏分赴各县,如有不从者便以抗命之罪拘拿县令,以县丞署理县令职权,整理棉田重新籍册,如此应天府内上下便莫敢不从。
陈文柄听从了师爷的建议,坐镇龙潭县静候佳音。开始时他还心有忐忑,直到好消息纷纷送了回来,这才发现此前那些难缠的同僚在三卫军军卒面前竟是不值一提。其中有两人看到杀气腾腾的战兵进了县衙当即就软了下来,对带队佐吏的要求无不答应,尽心配合,只求将瘟神送走。倒是有两县的县令死不从命,被三卫军军卒当场拿下,宣读督抚钧令,又以县丞代替县令署理县事。县丞何曾见过这等场面,自然吓的不敢说半个不字,因此差事办的也极为顺利。其余各县的县令稍作抵抗之后,便在恫吓之下乖乖就范,无有不从。
不过七日功夫,应天八个县的棉田竟悉数整理籍册完毕,陈文柄大感痛快,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身在贼船。这上下受气的县令做得久了,早就对当官生出了满心的恨意惧意,直到今日才尝到手握权力的痛快滋味,尽管是借来的全力,仍旧食髓知味。
弄的陈文柄不由得连连感慨,“难怪俗语说,前世作孽,今世县令。此言诚不欺我啊!今日方知县令实在是世上最难做的官了!”
想他履任督造处督办不过半月功夫,便手持督抚钧令,处置了应天府中两名昔日强硬同僚。其余各县的县令在清查棉田后,纷纷赶来龙潭县以当面回报棉田事宜为由探听口风,见了他也俱是毕恭毕敬。为官多年的陈文柄竟罕见的生出了对全力的渴望。当然,这等追逐权力的心思有违道学之要,也只能独自思量,在一干部属面前督造处督办的架子也是越来越足。一时之间,向来声名不显的龙潭县令陈文柄竟成了整个应天府最炙手可热的人物,连应天府尹都难以企及。
初战得胜,陈文柄也很快将督造衙门的架子搭了起来,其中多数都是龙潭县佐吏兼领,他准本乘胜追击,将矛头直指隔壁的镇江府。
一转眼就到了阳春三月,陈文柄向往常一般来到县衙兼督造衙门办公的第一件事就是翻看当日送来的邸报。这位春风得意的督办端起了县衙仆役送上的热茶,一口还没喝下,陡然间竟噗的一口悉数喷出。差点喷了急吼吼进门的师爷一身。
“县尊,县尊可曾看了今日的邸报?”
师爷的声音颤抖中带着几分惊慌。
陈文柄手中的邸报也在恍然间飘落,直觉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你,你也看了?”陈文柄嗓子发紧,连说话都觉得有些困难。
“吏部给事中吴昌时仿照凉国公蓝玉故事参劾镇虏侯谋逆,此事东主如何,如何看?”
还能如何看,陈文柄现在只觉得自己浑身酸软,他恨不得在自己大腿上掐几把,好证明这不过是一场噩梦。可嘴唇间被滚开的热茶烫出的水泡还在隐隐作痛,都在提醒着他这不是做梦,而是残酷的现实。
李信在凤阳强行入城并扳倒凤阳巡抚朱大典一事,他也多有耳闻,却不料内情竟如此骇人听闻。骄兵悍将,跋扈如此任谁做皇帝都不能放过纵容了吧!
“这,这可如何是好?”陈文柄略显散乱的目光投向了跟随自己多年的师爷,半晌后失声道:“你跟随我多年,今日大祸临头,快自去避难吧,我不会怪你。还有,我虽然仕宦多年,积蓄并不丰厚,你去管家出领纹银千两,也算……”
话才说了一般,竟生生的哽住,再也说不下去。
师爷盯着陈文柄好像今日才认识他一般,显然被他的表现所感动了,半晌后干咳了一下才道:“东主何至于此,可知咱们这位镇虏侯自为将以来那个月不是弹章如雪片,又可曾将他参倒了?且先观望下去,峰回路转也未必不能啊……”
师爷的话使陈文柄内心腾起一股希望之火,但陡然间又矮了下去,手指咚咚敲击着桌案,声色恍然。
“这是谋逆,谋逆啊!昔年太祖朝时,凉国公蓝玉夷族不说,还剥皮萱草,牵连官员一万五千余人,杀人杀的血流成河……”
说到这里,陈文柄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显然被自己的话吓住了。
龙潭城外三卫军大营,孙鉁星夜驰来,他先于邸报得知了此事,生怕这位跋扈惯了的镇虏侯得知这骇人听闻的消息后做出什么蠢事来。
看着满面惶急忧心的孙鉁,李信温言安慰着:“部堂不必忧心,李信绝不会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吴昌时弹劾我谋反,三日前便已知晓,这算不得什么。弹劾李信的奏章还少了吗,哪一次不都是安然无恙?”
孙鉁则一语道出其中隐忧。
“吴昌时弹劾你,分明就是周延儒的手笔。以前对你的弹劾之所以都无功碰壁,一者是周延儒绝非张四知、杨嗣昌可比。二者彼时朝廷用你平山西流贼,打击北方鞑虏,不得不轻描淡写。现在……”
“现在就马放南山了?可以鸟尽弓藏,烹走狗了?”
李信忽而冷笑截断了孙鉁的话,“部堂且冷眼旁观,流贼坐大已是迟早,不是今年就是后年。满清鞑子更是元气未伤,内乱平定之后也在两三年的功夫就会再度南下寇边。”
孙鉁噎了一句,又转而道:“你说的这些都是远水,能解了眼前的近渴?只眼前一件事就迫在眉睫,与南京户部说好的暂借一月军粮的事已经……只怕张阁老那里许诺的军粮也,也不会扎实多少。大军人吃马嚼消耗靡费,如果不赶快想个法子,后果不堪设想。”
李信沉吟片刻便道:“部堂且放宽心回去,李信没那么容易被朝中宵小扳倒,你看这邸报上并未说及皇帝的态度,可见仅仅是某些人一厢情愿的丑陋表演罢了。”
忽然亲兵来报,龙潭县令、督造衙门督办陈文柄急着求见。
陈文柄心里没了底,急吼吼来找李信探探口风,进了军营不想迎面就撞见了巡抚孙鉁,赶紧低眉顺眼的行礼,等他抬起头时孙鉁早就走的没了踪影。听说这孙部堂是三朝老陈孙承宗家的二公子,今日一见确是架子不小。陈文柄暗自腹诽,他哪里知道孙鉁那是因为忧虑交加,岂还有闲情逸致和他搞官场虚应那一套。
李信给陈文柄的承诺也很扎实,督造衙门的差事尽管去办,凡事有他在后面顶着。陈文柄眼看着镇虏侯镇定自如,还与南直隶巡抚孙鉁来往密切,虽然曾闻此人在南直隶并无实权,可他背后的爹却是手握重权的阁臣,如此种种都如让陈文柄吃了颗定心丸一般,立时就浑身舒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