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种巨大的压力,有些人已经逐渐失去了信心,将积攒了一辈子的积蓄借给了上门逼借的宦官。有了一个人肯借,接下来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直至越来越多。就在大臣们逐渐丧失了抵抗之心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意外。
武清侯李国瑞在狱中畏罪自杀了。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但京师里皇亲国戚可不占少数,李国瑞的死让这些人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感,更激起了他们的同仇敌忾之心,公然上书指责朱由检不顾亲情恩义,凌虐亲人,实在是冷血至极。接着外戚们更是连结起来,共同抵制户部借款,一时间声势竟也极为浩大。
外戚们的半路杀出,当即就给了百官们以希望,再面对逼借的宦官时,态度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硬起了起来。
“反了,都反了!”
面对外戚的责难,朱由检也是心中有愧,在辗转反侧了一夜之后,居然反悔了此前的决定。在厚葬李国瑞的同时,又让李国瑞之子李存善袭了武清侯的爵位,更将那还没在手中捂热乎的五十万两现银,悉数退了回去。
有了武清侯自杀的这段插曲,京中再无人愿意借款给户部,任凭宦官们软磨硬泡,软硬兼施,愣是套不出银子来。
就在此时,山海关方向发来了六百里急递,孙承宗坦陈关外形势,建奴大军并未撤走,仍旧留下了数万人在山海关外虎视眈眈,至于李信坐守锦州,则被代善所部近十万人围攻,而且据说由辽东方向也调来了大军加紧攻城,大有不破锦州不罢休的架势。
急递而来的孙承宗上书很长,其中主要阐述了锦州得失的利害,虽然没有明言,但朱由检看的出,失去锦州对朝廷的影响之恶劣。但他没有办法,眼下到手的银子不得不退回去,朝廷上征不出兵,便无兵可调,而山海关只有五万余人,和鞑子根本就不在一个数量级上,贸然出去怕也是白白送死。
朱由检是真想保住锦州,但却束手无策,身为皇帝的他无时不刻都在体会着无能为力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徒劳的打转挣扎,却怎么也爬不出这热锅去。
不过,好在孙承宗也说了,据刘宇亮带回的消息,李信早就在锦州城中做了准备,面对重重大军守个半年怕也不是难事……
就在脑子乱哄哄一片的当口,朱由检灵光乍现,猛然间想到了江南织造局贪墨了百万匹丝绸的案子,百万匹丝绸价值可是超过五百万两,如果能追回其中的一半也有二百多万两呢,打辽东这一仗便足够用了。
本来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将孙鉁派回辽西去,但此刻却是主意已定。
“王承恩,王承恩!”
“孙鉁赴任南京的票拟批红了没有呢?”
王承恩躬身答道:“还在等候万岁圣裁,未曾批红!”
“这就批了吧,让孙鉁即刻启程赴任!告诉他,朕只给他三个月,不,两个月的时间,将江南那群贪渎蠹虫私吞的银子给朕都挖出来!”
当天夜里,孙鉁就接到了圣旨,他当即表示要进京去面圣,直陈谏言。可传旨的宦官是带着锦衣卫一同来的,为的就是防止孙鉁不顾一切要进宫去节外生枝,当即便拒绝道:“皇上口谕,孙鉁接旨后须即刻启程南下!”
说罢,传旨宦官冲身后的锦衣卫们说道:“接下来就辛苦你们,护送孙部堂南下吧!”
孙鉁犹自不死心,却觉得事有蹊跷,便拉过那宦官问道:“请问,圣上是否接了辽西的急递?”
宦官岂能随意透露皇帝行止,摇头道:“咱家不知,咱家只知道上谕令孙部堂现在就启程南下!”
得到的回答也在意料之中,如果那宦官嘴巴松的像**裤腰带,恐怕早就人头落地了。但他却从这其中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结合最近闹的沸沸扬扬的大借款,以及武清侯之死,他似乎隐隐觉得这背后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推动着整个局势如滚滚车轮一般向前碾压。
想到此处,孙鉁一阵颓然,差点跌倒在地,多亏了那宦官手疾眼快将他一把扶住了。
“哎,孙部堂可站好了,抓紧上路去吧,晚了万岁爷该责罚了!”
说罢,那宦官带着随从绝尘而去,而与之同来的锦衣卫却都留了下来,一个个默不作声,虎视眈眈的注视着孙鉁,就像监管着诏狱中的人犯一样。孙鉁暗叹一声,冲那几个锦衣卫道:“几位稍等,孙鉁收拾几件衣物这便上路!”
其中一名锦衣卫漠然道:“孙部堂不必费心,一切哥几个都已经准备停当,部堂只需随我等上路即可!”言谈之时,几名锦衣卫已经悄然站在了孙鉁的身后。
孙鉁无奈便只好跟着那几名锦衣卫上了马,一路飞奔疾驰,出了京师向南方而去。此刻的他心乱如麻,却不知此一去是否还有机缘再见到那个满腔赤诚热血的军中汉子。
一种预感时刻萦绕在心头,朝中很多人似乎都巴不得李信死在锦州,而锦州的得与失又好像于他们无关一样,这些因私废公的朝臣们,真把国家公器当作为一己谋利的工具了。
孙鉁的心在滴血,在呐喊。他真想问一问皇帝,这江山究竟还是不是你朱家的江山,这大明究竟还是不是你朱家的大明?难道你就这般昏聩,任由魑魅魍魉忝居庙堂,奸佞把持朝政?难道你就忍心看到这大好的山河毁在你的手中吗?
此时此刻,孙鉁突然就想到了那个曾向嘉靖皇帝上《治安疏》的海瑞。他陡然间笑了,他笑的是自己,笑的是海瑞。明明知道皇帝是个昏聩的君主,却仍旧寄希望于他,能够拨云见日澄明视野,赶走奸臣,廓清朝局,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
不说别的,仅仅从当今圣上处置武清侯一事上便可见一斑,凡事不依律法,以好恶为之,却又出尔反尔,导致借款一事功败垂成,只怕这件事也成了皇帝下决心派自己南下的一个诱因了吧。
孙鉁离开京师南下,朱由检的心里也多了些底气,他至少还是知道孙鉁此人既有忠心,又有能力,只要江南那些蠹虫果真贪墨了丝绸,此人必然能将银子从那些人的嘴里抠出来。
但那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眼下还要着落在借款上。百官们仍在抵制,朱由检便决定改换套路,从周皇后的父亲周国丈身上入手,让他给百官做个表率。
朱由检当夜便去了周皇后的寝宫……
次日一早便有周皇后宫里的宦官出了紫禁城,直往周国丈家而去。
大明国丈,嘉定伯周奎一早上心情正好,在自家院子里提着鸟笼子,正哼哼呀呀的好不惬意,却见家丁一溜小跑的闯了进来。被破坏了好兴致的周奎一脸怒意,正要发作,只听那家丁略带慌张的道:“老爷,老爷,来了,来了!”
眼见家丁慌慌张张,说话又词不达意,本就有些怒意的周奎更加生气。
“越来越不像话了,连句话都说不明白,这府中的规矩是不是该立立了?”
家丁听周奎说要立规矩,当时就吓的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声声求饶。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府外来了,来了……”
费了好半天劲,周奎终于弄明白是谁来了,不就是宫中的宦官嘛,慌张个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