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高涨的战斗热情霎时间一落千丈,眼见着一刻前还聊天闲扯的同族兄弟们,这一刻却已经成了一滩模糊血肉,别阔儿双目赤红,几乎要喷出火来。马刀高擎,死生吼道:“明军依赖火炮利器,冲,冲到明军阵前,他们就会像绵羊一般,任人宰割了!”
说罢双腿紧紧夹住马腹,催促战马加速,加速!别阔儿的吼声,使得士气徘徊在崩溃边缘的蒙古骑兵又为之一振,对,没错,明军依赖火炮器具,若是冲到一箭之地,看他们纵有千般能耐也要被生生吃了蒙古人的箭雨。
一箭之地就成了蒙古骑兵向前冲击的目标,可在抵达一箭之地之前的这段距离中,三卫军的火炮却成了他们的噩梦,挥之不去的噩梦。
“快,快!清理炮膛,重新装弹,上散弹……炮兵们,你们是最厉害的,你们打响了第一炮,没有任何军队能抵挡住你们的炮火……”
海森堡在不停的下达指令同时,还不断的鼓励着炮兵营的新兵们,老兵们则熟练的用炮刷清理炮膛,装药压实装弹的过程一气呵成,一切在电光石火间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动作迅速行云流水,将步战营之侧的孔有德看的眼花缭乱。
孔有德自问第二营达不到这种装弹速度,更何况还是在厮杀战阵之前这种生与死时刻,更是考验军卒的心理素质,不由得收起了对海森堡这红毛番鬼的轻视之心。
“第二营的兄弟们听令,向右后翼山包移动,清理炮位,准备射击!”
他不准备学海森堡,他也知道自己学不来,还是以自己最擅长的火炮使用方式来加入战斗才是最佳的策略。
第二轮射击打出了数以千计的散弹,密密麻麻的直射向越来越近的蒙古骑兵。此起彼伏的炮声还未及落地,海森堡便下达了向军阵左翼前方转移的命令。
因为,这一炮之后幸存的蒙古骑兵将直抵阵前,而他选择的炮位恰恰是蒙古骑弓的射程极限。
别阔儿被冰雹一般的散弹彻底打蒙了,不断有亲族勇士们跌落马下,人的惨叫声,战马的哀鸣声不绝于耳,他甚至能感觉到鲜血溅到了脸上那种灼热的感觉。
两轮火炮齐射,将他此前的一片雄心壮志打的几乎偏激不留,如果连眼下这场战斗都打不赢,还何谈牧马南人边墙之内,更遑论奴役那些林中野人。在他啊的潜意识里,这些年林中野人们将南人打的几乎没有还手之力,战斗力自然要远在这些明军之上。
别阔儿血管中流淌的黄金家族血液,使他无法接受败给一群败军之将的悲惨结果,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将这股明军打败,打的他们屁股尿流。
三卫军却全然没将这一群只有连三千人的蒙古骑兵放在眼里,此前于宣府便是上万骑兵的大战也打过不止一场,只凭借几千人就想将三卫军的方阵冲垮岂不是痴人说梦?
海森堡的第一炮兵营撤的非常迅速,几乎是前脚撤走,蒙古骑兵的马蹄便到了,一箭之地,为了抵达这里,他们付出了数百条鲜活的生命。
齐射的命令还未及喊出口去,别阔儿只觉得耳际又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爆响之声,但却与此前惊天动地的火炮不同,略显清脆,随即他惊讶的发现,明军已经被彻底笼罩在了一团团的白色烟雾之中。
“开弓,开弓……”
在蒙古骑兵搭箭拉弓松手的同时,又一轮密集的铅弹丸砸了过来,冲在最前方的蒙古骑兵甚至还未来得及将骑弓收起来,便纷纷中弹倒地,负重百余斤的战马只觉得背上轻松了,却不知主人早已经被打落马下,只拼命的向前冲去。
三卫军仅仅进行了三轮齐射,这群蒙古骑兵竟然连第二轮冲锋能没能够组织起来,便四散而去。陆九的骑兵营立即开启追逃模式,于浩瀚草原之上,一路追杀而去,直杀出了三十余里才算作罢。
蒙古骑兵溃败,三卫军立即变横队为纵队往海子边前进,那里有这些蒙古骑兵们丢下的数万牛羊,与老弱部众。出边墙第一战竟然如此轻松便取得了胜利,众军卒们吼着嘹亮的号子,声声直透云霄,嘶吼着无处宣泄胜利的情绪!
草原某处,别阔儿黯然落泪,他们败了,竟然败的如此屈辱,那些明军甚至连正面交锋的机会都没给他们。收拢残兵之后,仅仅余下不足千人,且又人人带伤。
所有人的眼中都满含着愤怒与绝望,他们的女人孩子财产都在海子边,恐怕此时都已经成为了明军的战利品。
“拼了,跟明军拼了,不如痛痛快快算了!”
有人绝望的叫嚣着,突然有人指向远方,“快看,有人!”
天色转暗,一人多高的野草是他们天然的隐蔽之所,他们静静的等着那一波人马靠近,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若这是一股明军,他们就彻底完蛋了。虽然有人叫嚣着要与明军拼命,但心里却再清楚不过,此一去无异于飞蛾扑火。
所幸那一伙不明身份的骑兵绕了个圈子便远远离去,似乎并未发现他们。直至又过了一个时辰,天色彻底黑透,别阔儿这才确认此处算是暂时安全了。
蒙古残兵们聚在一起商量起对策,有人建议去找土默特部,向他们借兵来抢回财产和女人。但这个提议很快就被推翻,众所周知,土默特部在与明军的数次交战中屡屡败北,甚至连首领都被人家生生擒了去,现在的汗王不过是一个受人操控摆布的傀儡,又怎么会帮助他们?就算肯帮,又能打得过明军吗?
更何况土默特部一直谋求将他们这些小部落吞并,加之在草原上名声甚为不好,若是赶上们去焉知不会被这些反复小人趁火打劫?
“不如去投乌珠穆沁部,好歹与敖汉部也是插汉八部之一,同宗同源!”
“哼,乌珠穆沁部同宗同源?如果那土默特部是草原上的豺狼,他们就是猛虎,哪一个都会将咱们吞的骨头渣子都不剩。我乌拉特部与你们插汉八部没甚瓜葛,若是别阔儿执意去投那乌珠穆沁部,咱们也只能在此地分道扬镳了。”
别阔儿心乱如麻,到了眼下这般纷乱的局面,他彻底没了主意。可惜达木老人不在,以往都是他在关键时刻给自己出主意,如今少了他便如少了主心骨一般,只可惜他瘸了一条腿,不能与大伙一同上阵,恐怕此时已经成了明军的俘虏,想去救他亦是不能。
“都别说了,咱们谁都不去招惹,留下来另想办法!天色已晚,都抓紧休息,养精蓄锐,与明军不能就此算完。”
别阔儿已经有了与明军纠缠到底的心思,只要他们不将自己的部众杀光,便总有可能寻着机会将女人和财产一并抢回来,就算不能全部抢回来,抢回来一部分也比让别人生吞了强。
半睡半醒之间,别阔儿忽然觉得脸上一片冰凉,伸手摸去,竟是湿漉漉一片,紧接着噼里啪啦之声传入耳中,他的心头顷刻间便泛起了一阵狂喜。
竟然下雨了!
一片漆黑之中,有部众同样兴奋的呼喊着,这是草原开春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雨,有了雨就意味着河流将灌满河水,海子也将避免干涸的命运,更重要的是牛羊牲畜有了水源便不会被饿死。可这种兴奋持续了没一会便又陡然间沉了下去,这场雨来的太迟了,此时此刻他们已经一无所有,女人、孩子、牲畜都已经成为了明军的战利品。